初一站了起來,拿著手機出了門。
下樓的時候他的腿一直在抖,幾次都差點兒跪下去。
雖然他沒看到臉,但那個熟悉的感覺,那種一旦想起來就變得格外強烈的熟悉感,他能感覺到自己心底的恐懼和不安,像波浪一樣,一層層地不斷地撲打著,一點點地漫向全身。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晏叔叔。
更沒想到老爸的失蹤,老丁的死,居然還會有晏叔叔在場。
而如果那個背影真的是晏叔叔,那胡同裡屬於另一個人的血……
初一沒有勇氣再想下去了,隻覺得快放暑假的天氣裡,自己冷得想要發抖。
“小狗?”小姨拎著兩個裝了餐盒的袋子迎麵走過來,叫了他一聲,“去哪兒?”
“出去……走走。”初一說。
“要我開車帶著轉轉嗎?”小姨問。
“不,不用。”初一搖頭。
“餓不餓?”小姨又問,“我買了包子,還有點兒彆的,一大堆呢,你吃點兒嗎?”
初一搖頭。
小姨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又往他兜裡塞了二百塊錢:“那你轉轉去吧,一會兒要是餓了就自己買點兒吃的。”
“嗯。”初一應了一聲。
轉轉。
去哪兒轉轉?
從樓道口一走出來,他就感覺到了各種目光。
幾棟樓的樓道口對著一片空地,一般都停滿車,偶爾能看到路過回家的人,今天卻三三兩兩地站著好幾個鄰居。
他一出來,就想轉身回樓裡去,實在是沒法在家裡待著,他才咬著牙繼續往前走的。
路過總幫姥姥買煙的那個小賣部時,裡麵也站著幾個人,一見到他,立馬就有人喊了一聲:“初一!警察去你家是怎麼回事啊?”
他沒出聲,低頭快步走了過去,離開了這幾棟樓,他也沒敢往平時總走的路上去。
他怕有認識他的人,這地方一個個都是江湖百曉生,任何消息的傳遞都過不了夜,老爸失蹤,警察上他家來了,這種風口浪尖上的火爆消息,用不了一小時就能傳遍了。
他也怕……走過晏航家門口。
他甚至開始害怕晏航會聯係他。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晏航現在是否知情,不知道晏航會不會生氣,還會不會理他。
他沒有任何相關的經驗,他甚至連朋友之間吵架該怎麼處理都不知道。
他沒有朋友。
而現在這件事他要不要告訴晏航?他更是不知道。
之前晏航的狀態他一直沒敢問是為什麼,現在他知道了原因,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唯一個他認真地相處的朋友,唯一一個他時時都想見到的朋友,唯一一個對他溫柔而又尊重的朋友,現在卻成了這樣的局麵。
老爸的屋子已經翻了第三遍,一天一次,昨天是第三天,晏航依然沒有從老爸少得可憐的那些東西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今天他已經沒有力量再找了,隻是坐在床沿上發愣。
手機就放在手邊,他不知道多少次想拿起手機,給老爸發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
但又無數次地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他完全不知道老爸現在的情況,自己聯係老爸會給老爸和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也不確定。
他隻能忍著。
老爸這次消失的時間並不長,四天而已,相比之前的一星期,從時間上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但這次已經不再僅僅是等待這麼簡單的壓力。
他已經清楚地知道有事情發生。
甚至已經有更多的判斷。
初一已經好幾天沒有聯係過他,沒有發過消息,更沒有打過電話來。
朋友圈裡的小表情從出事那天到現在都沒再增加過。
但初一會在晚上出現在對麵的一棵樹後,一站就是兩三個小時起步,如果他一整晚都不關燈,初一可能會站一整晚,不過他沒試過,每次快12點的時候,他就會把燈關掉,這樣初一會在一個小時之後離開。
這件事,跟初一的爸爸有關係。
這個判斷都不需要再進行任何推敲了。
這樣的雙重煎熬,讓晏航確定自己的心理狀態非常健康,居然沒有像老爸沒事就擔心的那樣自殺。
他起身,很慢地把屋裡翻亂的東西都整理好了。
回到客廳裡,他打開了電視。
這幾天新聞裡都沒有看到更多的消息,但他還是會在新聞時間打開電視。
熟悉的新聞音樂響起時,他點了一根煙。
依舊沒有消息,早上的新聞提了一句,說正在調查,中午的這段新聞乾脆連提都沒提了。
晏航掐了煙,起身走到窗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正想轉身回到沙發上愣著的時候,他從窗簾縫裡看到了一輛從對麵街開過來然後掉頭停在了他家門口的警車。
他在手裡的杯子摔到地上之前,把杯子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看著警察和一個很有居委會氣質的大姐從車上下來,然後一步步走過來,他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能在警察敲門的時候腳步平穩地過去開門。
敲門聲響起。
晏航撐了一下牆,打開了門。
三個警察站在門外,出示證件,自我介紹,晏航既沒看清,也沒聽清。
“晏致遠是你什麼人?”他隻聽清了這一句。
“是我爸。”晏航回答。
“是這樣,我們有一些問題需要你配合調查。”警察看著他。
“好的。”晏航點了點頭。
警察進屋之後先是看了看兩間屋子,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了,晏航倒了水放到他們麵前。
“坐吧,”警察說,“不要有壓力。”
晏航用腳勾過一張椅子,坐下的時候覺得後背疼得厲害。
“先麻煩你看一下這張照片,”一個警察遞過來一張照片,“這個人你能認出來嗎?”
晏航接過照片看了一眼。
是監控的截圖,隻能看到一個背影。
但哪怕隻是半個背影,他也一眼就能認出來。
“能認出來,”他把照片還給了警察,“是我爸。”
“這個人你認識嗎?”警察又遞過來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工作照。
初一的爸爸。
晏航心裡猛地抽成了一團。
“不認識。”他說。
的確是不認識,見過麵並不算認識,初一爸爸的長相,就算見過麵,不記得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爸爸是什麼時候出的門?”警察把照片收好。
“周三上午,快中午的時候吧。”晏航沒有隱瞞,警察能找到他,自然是已經掌握了老爸的情況。
“之後有沒有回來過?或者聯係過你?”警察又問。
“沒有。”晏航回答。
“他出門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比如說見什麼人?”警察繼續問。
“沒有,”晏航說,“就說有事兒要出去。”
“他在這裡還有沒有彆的認識的人?”
“沒有。”
“這段時間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沒有。”
“接過什麼電話沒有?”
“……接過,”晏航點了根煙,“接了電話之後出的門。”
“你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嗎?”
“不知道。”
警察看著他:“你沒有上學是嗎?”
“沒有,”晏航說,“我抑鬱症退的學,有診斷書。”
“這樣啊,”警察輕輕歎了口氣,“你還有彆的親戚嗎?”
“沒有了。”晏航回答,他不知道這幾天的時間裡,警察掌握了多少情況,也不知道老爸還有多少他並不知道的過往。
“他有沒有說過為什麼來這裡?”警察問。
“沒有。”晏航彈了彈煙灰。
“這幾天你聯係過你爸爸嗎?”
“沒有。”晏航感覺自己應該錄個音,對於警察的問題他基本都可以用“沒有”和“不知道”來回答了。
“他這麼多天沒有回來,”警察看了他一眼,“你都沒想過聯係一下他嗎?”
“沒有,”晏航說,“我們一直這樣,他什麼也不跟我說,我什麼都不問。”
“好的,”警察點了點頭,遞了張名片過來,“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有什麼你遺漏的細節,想起來了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我們可能還會找你了解情況,希望你能繼續配合。”
“會的。”晏航說。
警察離開了。
晏航關上門的時候,感覺所有的力量像是被從身體裡猛地抽走。
一塊兒被抽走的,還有四周的空氣,光,和顏色。
他慢慢地蹲下,抱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