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找個地兒上班,我可以幫你問問,”崔逸說,“有這個想法嗎?”
“我一直想去西餐廳,”晏航說,“正規的,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你英語是不是挺好的,”崔逸說,“你爸跟我吹過牛逼。”
“還行。”晏航笑了,他想象不出來老爸跟彆人吹他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樣子。
“我幫你問問,”崔逸把盤子推到他麵前,“吃。”
初一貼在樹後頭,盯著晏航家的門。
不,那裡已經不是晏航家了。
房東大姐說了,他早上就已經搬走了。
已經搬走了。
雖然晏航一開始就跟他說過,他們在一個地方呆不久,前幾天他也已經有過強烈的預感,覺得晏航會走。
但他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晏航甚至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字,就這麼走了。
初一非常難受。
非常難受。
他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受,這種難受甚至壓過了老爸卷入殺人事件,壓過了他被人說是殺人犯的兒子。
除了難受,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堵。
早上晏航才走的。
就是今天早上。
在他坐在回來的班車上時,晏航走了。
他如果早一天回來,早一點兒聯係晏航,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突然。
起碼能再見一麵吧。
問問他還會不會回來,問問他要去哪裡。
而現在,他甚至沒有留下晏航的一張照片。
手機裡唯一存著的,隻有他偷拍晏航時拍到的那個巨大的冒著熱氣的鍋蓋。
難受。
他沒有過朋友,現在才第一次知道,失去一個朋友會有多麼難受。
夜深了,街上已經沒有了人,他從樹後頭出來,跑過了街。
從兜裡拿出了剛在地上隨便撿的一張卡片,上麵印著24小時開鎖。
他看了看四周,把卡片往鎖旁邊的門縫裡塞進去,再輕輕地晃了晃,往裡一插,門打開了。
這個鎖非常古老,所以房東在裡麵裝了三個插銷和一個掛鎖安慰租客,不過現在沒人住,自然也就不會鎖。
初一進了屋子,把門關好,站在客廳中間。
黑暗裡他能聞到很淡的幾乎快要捕捉不到了的煙味兒。
他走進晏航的臥室,艱難地按亮了手機,看著已經空蕩蕩的屋子。
什麼都沒有了,雖然晏航的臥室裡本來也沒什麼東西,但現在卻空得另人喘不上氣來。
手機的亮光依次照亮空了的床,空了的桌麵,空了的椅背,空了的衣櫃。
轉了一圈之後他猛地停下,手機卻黑了,他一邊著急地按著手機的按鍵,一邊往桌子旁邊走過去,伸手在桌麵上摸著。
在手碰到那個小瓶子的同時,手機亮了。
那支迷魂香晏航沒有帶走。
初一看著手裡的這支迷魂香,突然有種欣喜若狂的感覺。
他輕輕晃了晃瓶子,起碼還有大半瓶!
打開蓋子,噴了一下,空氣中彌溫著很淡的香氣,讓他馬上就能想起躺在晏航身邊的那個晚上。
他把這支迷魂香放進了褲兜裡。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晏航走的時候沒有告訴他,沒有跟他道個彆,但這支迷魂香,他可以強行默認是晏航專門留給他的。
期末考當天,初一是在姥姥和鄰居吵架的聲音裡下的樓。
從家裡去學校的這條路,他感覺自己挺長時間沒走了似的,有些陌生。
路上碰到了李子豪。
李子豪有些反常,平時碰上了,李子豪一定會過來損兩句,拍兩巴掌,但今天卻隻是看了他一眼。
初一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眼神甚至有些躲閃。
一直快走到學校了初一才猛地反應過來。
大概是因為他打了梁兵。
挺好。
初一覺得有些愉快,至少以後李子豪應該不會再輕易找他麻煩。
不過這種愉快在進了學校之後就有些保持不下去了。
初一並不覺得自己聽力有多好,但從校門口走到教室這短短的一段路,他至少聽到了四次自己的名字被一種帶著驚恐和嫌棄的語氣說出來。
一個突然爆發了暴力本性的殺人犯的兒子。
大概就是此時此刻自己在眾人眼裡的形象。
這種氛圍裡,初一差點兒連期末考這三天都堅持不下來。
從小到大,他都努力讓自己隱身,不被人看到,不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他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在角落裡安靜地待著。
而現在這一切都被打破了,無論他走到哪裡,都能感覺到目光。
最後一科考完,他回到家,連姥姥讓他去買煙,他都有些不願意。
無論是殺人犯的兒子,還是暴力解決問題的“老實人”,都讓他難以適應。
“磨嘰什麼!”姥姥叼著煙瞪他,“你爸把這個家搞成這樣了!你還跟著抖上威風了是吧!跑個腿兒是不是能把你蛋磨破皮兒了啊!”
初一跳了起來,抓過姥姥扔在桌上的錢出了門。
下樓的時候他抓著樓梯欄杆猛地晃了幾下,又踹了兩腳。
身體裡的煩躁讓他隻覺得後背全是汗。
走到小賣部門口的時候,幾個人從裡頭晃了出來。
是梁兵,還有他的小弟。
“喲。”梁兵一抬眼看到他,眼神頓時變了。
初一習慣性地停下了,往後退了一步。
梁兵順手往旁邊抄起了小賣部的拖把衝了過來。
初一轉身想跑開的時候,拖把掄到了他腰上。
他身上全是那天跟跟梁兵打架時還沒好的傷,洗澡的時候他都能看到身上有大片淤青。
拖把掄到腰上最大的那片淤青上了。
本來已經模糊了的疼痛瞬間蘇醒,一片鑽心。
“現在沒人給你撐腰了吧!”梁兵緊跟著一腳踹到了他後背上,“我看你還他媽狂!”
初一被踹得脖子猛地往後一仰,跪到了地上,再順著慣性往前一撲,手撐地的時候在滿地的石渣上蹭起一陣灰塵。
“哎!”小賣部老板跑了出來,“乾什麼!在這兒就打上人了!梁兵你也太混了!”
“閉嘴!”梁兵瞪了老板一眼。
小賣部就在幾棟樓旁邊,來來往往的鄰居不少,都是十幾年的鄰居,這會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梁兵扔下了拖把,看了初一一眼,轉身帶著小弟往街上走了。
初一慢慢站了起來,撿起了地上的拖把。
撐腰?
他從來就不需要誰來給他撐腰,晏航幫他也不是撐腰,那是朋友。
但是既然這事兒已經開了頭,初一腳踩往拖把頭,手抓著杆子猛地一扳,拖把杆哢地一聲斷掉了。
那就這麼著吧。
他拎著棍子往梁兵身後走了過去:“梁兵。”
梁兵轉過身。
初一掄起棍子對著他的臉砸了過去。
棍子砸到梁兵腦袋上時,震得他虎口發麻。
四周響起一片驚呼。
梁兵像是被打蒙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幾秒鐘之後,血從他發際線那兒流了下來。
“你……媽……逼……”梁兵震驚而又迷茫地說了一句。
一個小弟回過神,撲了過來,初一再次掄起棍子,迎著他也撲了過去,一棍子砸在了他肩膀上。
棍子應聲而斷。
半截棍子飛到小賣部老板跟前兒,他才跟被紮了似地跳了起來:“初一!”
初一準備掄出第三棍的時候,老板攔在了他麵前:“初一!你乾什麼!”
“哎喲我的天哪!”一個大媽尖著嗓子驚恐地喊了一嗓子。
“你以後,”初一指著梁兵,“見了我,繞著走。”
梁兵似乎沒有從那一棍子裡回過神來,瞪著他半天都沒動。
“走啊,”老板回過頭衝梁兵吼了一聲,“還想打啊!”
梁兵這才抬手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盯著自己滿手的血又看了一會兒,才夢遊似地說了一句:“走。”
老板拿走了初一手裡的棍子,看著他:“你瘋了?”
“沒。”初一笑了笑。
“那你還打上人了?”老板還是瞪著他。
“啊,”初一應了一聲,走進了小賣部,從兜裡掏出錢放到收銀台上,“煙。”
老板拿了煙給他,始終一臉震驚的表情。
初一把煙放到兜裡,轉身走出去,沒有往回家的方向走,而是走到了小街上。
兩棍子砸完,梁兵似乎是被他砸蒙了,他卻突然像是喝了一盆清涼油,清醒得都能感覺自己倆眼睛冒著光。
他已經沒辦法再做以前的初一了,那不做就不做了吧。
晏航走了,什麼也沒告訴他。
但晏航是他這麼多年生活裡最漂亮的那一抹風景。
他羨慕晏航的囂張和灑脫,他被他的溫柔吸引,哪怕知道晏航也會脆弱得陷落在黑暗裡,他還是想要像晏航一樣。
像晏航一樣。
初一在街上沒有目的地轉了幾圈,最後進了一家文具店。
買了一個最便宜的線圈本,然後回了家。
“買包煙一個多小時!”姥姥坐在沙發上,“你是現去種的煙葉吧!”
初一沒出聲,把煙放到姥姥手邊,坐到了小書桌旁邊。
打開了本子。
他打算寫點兒什麼,不算日記吧,就是想記點兒什麼。
-明天理發。
-去打拳。
-晏航。
晏航,晏航,晏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