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初一稍微提高了一點兒聲音。
“哦,筆啊?”晏航這才反應過來。
紙和筆這種東西離他的生活相當遙遠,隻能猜測大概筆要比本子值錢點兒?
但是……
“你就為一支筆?”晏航簡直不能理解他們火星人的腦回路。
“嗯。”初一點頭,往後退了兩步。
“躲個屁啊我還能揍你麼。”晏航感覺自己的煩躁都讓初一給震沒了,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欄杆上。
“有,有味兒。”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哦。”他應了一聲。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默了一會兒晏航看了初一一眼:“你筆怎麼能掉到那兒去的?”
初一笑了笑沒說話。
“被人扔下去的吧?”晏航問。
初一還是沒說話。
“是那幾個同學嗎?”晏航繼續問。
初一低頭跺了跺鞋上的泥。
晏航在兜裡摸了摸,摸到一包中午吃飯的時候同事給他的濕紙巾。
“給。”他把紙巾遞了過去。
初一接過去,抽了一張出來,拿在手上來回看著。
“你們火星沒有濕紙巾嗎?”晏航說。
“來地,地球以後沒,見過。”初一蹲下慢慢地擦著鞋上的泥。
晏航看著他,其實這鞋擦不擦也就那麼回事兒,非常舊的一雙鞋,看款式還很古老,地攤貨還得是鄉鎮集市上的那種地攤。
“初一。”晏航叫了他一聲。
“嗯?”初一抬頭。
“他們為什麼跟你過不去?”晏航問。
初一低下頭繼續擦鞋,擦黑了三張紙之後才說了一句:“討厭我唄。”
“為什麼討厭你。”晏航從欄杆上跳下來,蹲到了他對麵。
“我結,結巴。”初一說。
“就因為這個嗎?”晏航皺了皺眉。
初一擦鞋的動作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嗯。”
放屁呢。
晏航斜了他一眼,沒再問下去。
雖說因為結巴就被欺負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兒,十來歲的小孩兒討厭一個人有時候可能都找不到原因,彆人都討厭,就跟著討厭了,彆人都欺負,就跟著欺負了,生怕自己步調沒跟大部隊統一而被劃到對立麵去。
但初一的反應很明顯不單單是結巴這一件事。
隻是晏航也不想再問了,跟初一溝通太費勁,這小孩兒為了減少口吃的頻率,基本就沒有超過五個字的句子。
耍貧嘴的時候倒是例外。
……這樣的人居然還能耍貧嘴,晏航忍不住又盯了他一眼。
非常神奇。
初一擦完鞋之後就走了,走之前還衝著河灘愣了一會兒神。
晏航都想問你那支筆是不是金筆啊。
這架式鍍金的都打不住,得是四個9純金的。
他在原地又待了一會兒,估計初一已經從這條路上走出去了,才活動了一下,順著路往回跑。
今天天還亮,他沒扭腳,還把這條路大概的樣子看清了。
一般城市裡這樣的小路,都挺臟的,喝多來吐的,找不著廁所來解決的……但這條路居然還算乾淨。
一路跑過來他還想再看看初一的那個樹洞,不過沒找見。
到家的時候老爸已經做好了菜。
一菜一湯。
大白菜葉煮湯,大白菜幫炒大蝦。
“看到沒,這才叫大蝦,感動吧,”老爸說,“喝兩盅?”
晏航點點頭,非常感動。
老爸對於未成年人飲酒是否合適從來沒考慮過,晏航都已經不記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多大了,總之記憶裡老爸隻要說,喝兩盅,他倆就可以坐下來喝兩盅。
今天老爸的心情似乎不算太好,喝酒的時候一言不發,隻是悶頭喝。
晏航也不出聲。
一直到電視新聞裡說了今天的日期,他才回過神。
早上出門的時候看日期他都沒想起來。
每年這個日子,老爸都會消沉一兩天。
他沒問過,不過一直猜測這個日子大概跟自己完全沒有印象的媽媽有關。
這兩盅因為老爸喝悶酒,他倆一杯一杯的喝得有點兒多,晏航暈乎乎地倒在床上的時候,感覺到了久違的正點來到的困意。
他閉上眼睛,一覺睡到了第二天老爸來叫他起床。
早點已經買好了,豆漿油條。
“沒再配個大白菜湯啊?”晏航打了個嗬欠。
“晚上給你煮。”老爸說。
“晚上我做飯,”晏航說,“你彆做了,大蝦都死不瞑目。”
老爸叼著根油條樂了半天。
晏航溜達著去咖啡店的時候摸到兜裡的十塊錢,昨天又忘了把錢還給初一了。
為了一支筆能到垃圾堆裡翻的人,十塊錢挺是個錢了。
他邊走邊拿出手機,打算給初一發個消息,約個時間把錢給他。
手機還沒摸亮了,就聽到旁邊有人聲音不高但是怪腔怪調地喊了一聲:“老大哦——”
晏航順著聲音偏過頭看了一眼。
路邊的公交車站那兒有兩個人,他看過去之後,這倆人都迅速轉開了頭,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晏航認路不行,認人還湊合,何況已經碰過兩回麵了。
小雜碎一號和二號。
一想到初一踩在垃圾和黑泥裡找筆的樣子,他就有點兒煩躁,為初一這個憋屈的性子,更為這些沒事兒就拿他找樂子的同學。
他停了下來,轉身往這倆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裝著看站牌的二號用胳膊碰了碰一號,倆人同時偏了偏頭,大概是看到了他。
在晏航離他們還有幾米遠的時候,他倆同時轉身拔腿就跑,而且是往兩個方向狂奔而去。
“我操?”晏航迅速挑了小雜碎一號,追了過去。
廢物!以為打架打不過,跑步就能跑得過了嗎!
除了眼下,對於將來和過去,老爸都沒有提起過哪怕一個字,而他也隻能努力地告訴自己一切都不需要。
他們就是一對瀟灑地行走在這個世界上的父子,浪跡天涯,過得囂張肆意,不受哪怕一絲絲世俗的影響。
自由。
初一羨慕的。
其實初一羨慕的隻是想像。
沒有來處,沒有歸途,這樣的自由,真的會有人羨慕嗎。
晏航進了廚房又做了一份飯,加了咖喱,老爸喜歡咖喱,灑上奶酪之後一起放進了烤箱裡。
調好溫度和時間之後他就站在烤箱前出神。
無論怎麼說,隻要老爸在,他就還是會覺得安心,哪怕這份安心就像是焗飯表麵的奶酪。
“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老爸靠在廚房門邊。
“小學以前的好像不記得了。”晏航說,老爸突然會提起這樣的話頭讓他一陣心慌,他對自己的童年記憶不算多,似乎有天然的抗拒。
“我剛帶著你出來的時候,你麵條都煮不熟,兩個人,你煮了一大鍋,水都乾了,麵條還是生的。”老爸笑了笑。
“啊,”晏航想想也笑了起來,回頭看著老爸,“你也不教我。”
“我自己都不會,怎麼教,做飯這事兒你是真的自學成材了,連啟蒙老師都沒有,”老爸說點了根煙,“要嗎?”
“做飯呢抽什麼煙。”晏航說。
“挺講究。”老爸笑著說。
之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烤箱發出叮的一聲時,晏航回頭看了看,老爸還靠在廚房門邊,不過他回頭老爸居然沒有發現,看著窗外發愣。
“好了。”晏航說。
“香。”老爸吸了吸鼻子,轉身回到客廳坐到了沙發上。
晏航把焗飯端出去放到茶幾上,坐到他身邊。
電視上播著本地新聞,他倆一人端一個碗坐沙發上邊吃邊看電視,這是很多年來晏航記憶裡的固定場麵。
一般情況下都不說話,吃完飯回味一番,碗有時候晏航會回味完了去洗,有時候會扔到第二天,晚上老爸看電視,他窩在旁邊玩手機或者看書,也會讓老爸隨意說幾句話,他給翻譯成英文。
今天也是一樣,隻是他窩在沙發上捧著書半天也沒看完兩頁。
茶幾下麵的書老爸動過了,他夾在書裡的那個信封肯定已經被老爸拿走了,每次都是這樣,無論他把信放在什麼地方,老爸都能找到然後拿走。
當然,他能藏東西的地方也就那麼一點兒,陌生的房子裡沒有他信任的角落,東西都隻能藏在自己隨身的物品裡。
以前老爸每次拿走信,日子又會回到常態。
但今天這次不一太一樣,依然是說不出來的那種感覺。
晏航是個很敏感的人,能覺察到很多細節和情緒,老爸還誇過他:“我們太子這洞察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倒是希望自己是個遲鈍的人,什麼也感覺不到,也就什麼都不會害怕。
其實他對老爸不是沒有過猜測,在年紀更小些的時候,他天真地窮儘想像給老爸安排出很多炫酷的職業。
特警,特工,臥底,殺手,捉鬼天師……
後來就不再去想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