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總會回來的。
習慣了。
老爸給了他強大安全感的同時,也一直帶給他深深的不安。
他把自己屋裡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既然有可能在這兒待的時間長,那東西就還是要拿出來放好的。
他的東西不多,一個行李箱放衣服,一個包塞著他的各種小玩意兒。
老爸的東西更少,行李袋裡幾件衣服就是全部,有時候他覺得老爸這一生都像是在旅行,還都是短途的。
他跟著老爸去過多少地方,換過多少住處,他一時半會兒都數不過來,有時候連房都不租,直接住旅店,有時又會好幾次地回到老地方。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晏航往床上一倒,摸出手機看著,“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微博上一堆私信,晏航隨便掃了一眼,沒什麼有興趣的內容,順手給一條問他今天還會不會直播的回了個“不”之後就把手機扔到一邊,戴上了耳機。
最近又有點兒失眠,就下午那會兒有睡意,還被老爸一胳膊給拽沒了。
晏航戴著耳機瞪著天花板,為了哄自己睡覺,他聽的全是雨聲,風吹竹葉的聲音,輕緩的吉他……躺得後背都麻了,也沒用。
於是他起床換了套運動服出了門。
這會兒已經快半夜三點了,街上沒有行人,寂寞的路燈下偶爾有車唰地一聲開過去。
路的儘頭就是繁華,最熱鬨的時候霓虹會把夜空映得發紅。
而他所處的位置,很多城市都會有,緊貼在繁華背後的破落,像兩個世界,更像是那個世界的影子。
晏航塞好耳機,換了跑步的歌,吸了一口氣,開始往前跑。
他挺喜歡跑步的,這是他消磨時間打發無聊最好的方法。
從他們住的那個老舊居民區跑到82中,繞著學校跑了幾圈之後又轉到大街上,路過今天吃的那家日料店的時候他還多跑了兩個回來以示紀念。
把附近的路大致都跑了一遍,裹在北風裡跑出一身大汗之後,他才回了家。
洗完澡他在包裡翻了翻,拿了兩顆藥吃了,往床上一撲,疲憊終於讓他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感覺到了困意。
加上藥效,他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坐在床邊愣了快五分鐘才弄清現在是中午。
睡得腦袋有些發蒙,也沒什麼食欲,晏航放棄了午飯,順手摸了本老爸給他帶回來的英語書,坐到了窗台上。
一直到下午,他就這麼坐在窗台上,在書和手機之間轉換著,看了十幾頁書,和一個極其無聊的綜藝。
時間又快到了,晏航轉了轉手機,如果沒有那個小孩兒,他隻會在極度無聊的情況下才會直播,而現在,除了他那些為數不多的跟他一樣無聊的粉絲,他也對那個小孩兒有些好奇。
會還擊嗎?
到什麼程度才會還擊?
晏航調整了一下坐姿,靠在窗框上,打開了手機。
果然好些人著急地等著要看,他沉默地把攝像頭對著街,沒多大一會兒就有人在討論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沒人管,晏航歎了口氣。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他早就不問為什麼了。
幾分鐘之後,直播主角率先走進了鏡頭,這在幾天來還是頭一回。
他是被推過來的。
窗台這裡能看到外麵這條街大約一百米的範圍,在這之前到學校的那一段路是什麼樣的情況不太清楚,不過這一百米是這幫小雜碎各自回家之前的最後一截,一般到這裡就像是好戲要散場前的高|潮一樣。
主角踉蹌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
也許隻是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但的確是這幾天以來,他第一個能稱得上跟“反抗”挨邊的動作。
接著幾個男生走進了鏡頭,一腳踹在了他後腰上。
晏航嘖了一聲。
挺重的。
接著是另一個男生,一腳踹到了腿上。
按這個趨勢來看,估計是要一人一腳踹著走。
旁邊幾個擺攤賣小吃的老板都看不過去了,有兩個人喊了幾聲。
不過沒什麼效果,幾個男生惡狠狠地頂了回去。
看了這麼幾天,晏航也差不多看明白了,這孩子不會反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表現得很平靜,像是把自己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裡,聽不見,看不到,也沒有感覺。
但對於小雜碎們來說,這種反應卻是最讓人惱火的,以晏航的經驗,不打到他有反應,他們不會停。
就這麼邊走邊踹走到正對麵的時候,有一個男生從包裡拎出了一個玻璃水杯,甩著往主角肩上一砸。
挺厚的一個杯子居然應聲碎了。
“今天有點兒過了啊。”晏航說了一句,腳輕輕蹬了一下,跳下了窗台。
-小天哥哥要出手嗎
-注意安全啊,要不報警吧
屏幕上刷過去好幾條,晏航把手揣到兜裡摸了摸,隻有一個口罩,連把鑰匙都沒有。
“不知道,”他說,“看不下去了,太喪了。”
過了街之後,晏航幾天來第一次看清了主角的臉。
不是錯覺,他臉上的表情就是平靜。
平靜得非常坦然。
平靜得讓人覺得極度不舒服,說不上來是悲哀還是彆的什麼,畢竟晏航隻有小學畢業證,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碎了的杯子還有一半沒有落地,被水杯上的繩子勾在那個男生的手指上,他揚起手準備把半個杯子往主角臉上再一次甩過去的時候,晏航吹了聲口哨。
挺響亮的,除了發呆跑步,晏航最拿手的大概就是口哨了。
老爸喜歡吹口哨,為了給自己找個搭檔,晏航還沒上小學就被培養得能跟著他一塊兒二重奏,爺倆天天坐路邊對著經過的小姑娘吹。
這聲口哨把幾個小雜碎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轉頭看著他。
晏航走過去沒說話,把手機架在了路邊樹下一摞鋪地沒用完的磚上,對著直播現場,然後拿出口罩戴上了,直播這麼長時間他從來沒有露過臉,得保持傳統。
屏幕上刷得很熱鬨,不過他沒空去看,幾個小雜碎已經都轉過身,有兩個已經往他跟前兒走了過來。
“有病?”一個男生開口問了一句,瞪著他。
“從今天開始,”晏航指了指主角,“他歸我罩了。”
晏航挺喜歡在咖啡店打工的,環境好,客人不多,上班時間也晚,早上起床之後可以從容地給自己做個早點,從容地吃完了再出門。
今天老爸在家,他做早點的時候做了兩份。
“早飯是什麼?”老爸起得比他早,已經出了一趟門又回來了。
“大蝦蛋包飯。”晏航把盤子端給他。
“我愛大蝦,”老爸馬上拿起叉子把蛋皮戳開,然後看著他,“大蝦呢?”
“大蝦丁蛋包飯。”晏航又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
“……都切成丁了還怎麼能證明它是大蝦?”老爸有些不滿。
“你沒有味覺嗎?”晏航拿了自己那盤邊吃邊說。
“沒有。”老爸很快地回答。
“那就蝦丁蛋包飯。”晏航感覺應該安排老爸跟初一來一場嘴炮決鬥。
“嗯,可以接受了,”老爸點頭,愉快地吃了起來,“一會兒去上班是吧?”
“十點半。”晏航說。
“我去探班?”老爸問。
“饒了我吧父皇,”晏航歎了口氣,“我們老板是個男的,你換個目標怎麼樣?”
“不換,我可以去跟他比帥啊。”老爸挑了個蝦丁出來放到嘴裡很認真地嚼著。
“他沒你帥。”晏航說。
“聽得出來這個評價很真誠。”老爸拍了拍他的肩,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老爸看的是本市新聞台,無論他到哪裡,屋裡一定得有電視,然後基本隻看本地新聞。
晏航不太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愛看本地新聞。
大城市還湊合,小城市的本地新聞都是些鄰裡糾紛,要不就是這裡的路爛了,那裡的燈不亮了,要是在縣城就更彆提了,全是雞零狗碎的內容,仿佛坐在路邊乘涼的老頭兒老太太邊兒上。
但老爸就是愛看,要不是村裡沒有自己的電視台,他們之前住村子裡的時候老爸估計也得看本村新聞。
這家的牛吃了那家的苗,這家的雞攆了那家的鴨,這家的公狗強了一村母狗……
“我走了啊。”晏航穿上外套。
“拿上154的卡,”老爸說,“萬一你們那個店不管午飯,你可以去旁邊裝一個逼,咖啡店的服務員午餐吃日料。”
“……哦。”晏航應了一聲,開門走了出去。
出門走了一段,晏航發現路上碰到好幾個學生,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周末了,又拿出手機來確認了一眼。
他每天都會用很多次手機,但日期和時間他基本注意不到。
他的生活裡這兩樣東西大多數情況裡都是可有可無的,有時候他甚至不能確定年份。
不過每次像現在這樣猛地注意到日期和時間的時候,他都會拿出手機認真地確認一次。
有時需要要這樣一個動作來讓自己有踩在地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