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天找你玩!”梁兵邊笑邊在後麵喊了一嗓子。
初一拿鑰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左手手掌剛才撐地的時候蹭破了一大塊皮,他有些緊張地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胳膊肘那塊兒破了個洞。
他舉著手,好半天才放下來,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了。
屋裡一片黑,客廳沒有窗,所以光線很差,就算是白天,隻要不開燈,就看不清東西。
他進了屋,眼睛還沒適應屋裡的昏暗,就聽到了姥姥的聲音。
“你他媽浪回來了!”
初一條件反射地抬起了胳膊,但還是沒能擋住姥姥砸過來的一個裝著水的塑料杯子,腦門兒上被砸得一陣生疼。
還好不是姥爺那個不鏽鋼的。
“去同學家吃個飯也是正常的事兒,”老爸從廚房走了出來,擋在了他和姥姥之前,拿過了他手裡的油桶,“下次不回來吃飯記得給家裡說一聲。”
“嗯。”初一應了一聲。
“等他買油呢!他倒出去吃上了!”姥姥走了過來,推開老爸,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你行了吧!”老媽喊了一聲,“打人還打上癮了啊!”
“怎麼著!你還管上你媽了啊!”姥姥轉身指著老媽,“你不會教我替你教,你還跟我抖上了!”
老媽把手裡的杯子往桌上一砸,進了屋裡。
“來。”老爸拉了拉初一,想把他拉進屋裡,但是剛把門擰開一條縫,老媽從裡頭一推,把門又關上了,沒等老爸再擰,她在裡麵把鎖反鎖上了。
老爸猶豫了一下,隻得轉身把初一推進了廚房裡,關上了門。
姥姥倒是沒有破門而入,站廚房外麵開始罵。
“你也是的,怎麼突然就去同學家吃飯了,也不說一聲。”老爸低聲說。
初一沒吭聲,他不想再提姥姥在街上跟人吵架的事兒。
“我給你買了身衣服,一會兒……”老爸往廚房門那邊看了一眼,姥姥的聲音傳進來時的氣勢讓這個門仿佛不存在,“你姥罵完了我拿給你。”
“嗯。”初一應了一聲。
老爸脾氣好,或者……初一也不知道該怎麼總結老爸的性格,反正從小到大,他就沒見老爸生過氣,永遠都徒勞地在勸架和讓人消氣上努力著,卻又永遠束手無策。
姥姥罵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初一就這麼跟老爸站在廚房裡愣著。
一直到姥姥罵累了跟姥爺開始對著電視劇挑毛病的時候,老爸才拍了拍他的肩:“我去拿衣服給你看看。”
初一點了點頭。
老爸出去了,好半天都沒動靜,估計是進不去屋。
初一轉身看著窗外,又等了一會兒,老爸才回到了廚房,手裡拿著個塑料袋:“來,試試。”
初一從袋子裡把衣服拿了出來,是一套運動衫,淺灰色的,還挺好看。
他把衣服抖開的時候就知道這衣服買小了,但還是沉默地脫下校服外套,把衣服穿到了身上。
“好像……小了?”老爸有些尷尬地說。
“能穿。”初一扯了扯袖子。
袖子短了,衣服也有點短,但如果不拉拉鏈,也湊合能穿。
褲子也短了,腿不能打彎,否則褲腳就會抽上去。
“我兒子腿太長了啊。”老爸說。
初一笑了笑。
老爸是家裡唯一不會罵他打他,會對他有笑臉的人,但是老爸不記得他的生日,不記得他上幾年級,彆人問起的時候,他連續三年都告訴彆人他兒子上六年級。
所以老爸會把衣服買小,他一點兒也不意外。
“要不把褲腳這兒放放?”老爸說。
“不用,”初一說,“能穿,謝,謝爸。”
“那就……穿著?還是先換下來?”老爸問。
“穿著。”初一說,他不想再在廚房裡換一次衣服了。
走出廚房的時候,姥姥冷笑了一聲。
初一往姥姥姥爺屋裡走過去,這會兒那屋沒人,他想進去待一會兒,老媽在屋裡喊了一聲:“水!”
他又回頭去倒了杯水,拿進了屋裡。
“你今天去同學家吃飯?”老媽問。
“嗯。”初一點了點頭。
“你哪個吃錯了藥的同學會叫你去吃飯啊?”老媽又問。
初一沒回答。
“當心人家給你下套,說不定給你放了點兒泄藥,一會兒你就拉去吧。”老媽皺著眉說。
初一轉身走了出去,進了旁邊的屋裡。
坐在小床上發了一會兒愣,他彎腰從床下麵拿出了一個鞋盒。
裡麵是一雙運動鞋,新的,過年的時候老媽給他買的,因為現在這雙一直也沒壞,他就一直沒穿。
-挨罵了沒?
晏航給初一發了條消息,然後躺到了沙發上。
明天還得出門去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
咖啡店的活兒沒了,他倒並不在意,但是還得出門找工作才行,一是他手頭錢不多了,二是無聊。
老爸最近沒給他拿錢,估計是沒弄到錢。
不過晏航更在意的是今天老爸看手機出門時的狀態,跟平時不太一樣。
但哪裡不一樣,他卻又想不出來,這種老狐狸當然不會讓人一眼就看明白,隻是畢竟這麼多年他們就是這麼生活,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晏航還是能感覺得到。
被壓在心裡挺長時間沒冒頭的那種不安又有些泛了上來。
-沒有
初一給他回了消息。
晏航看著這條消息,想再聊幾句都找不著下嘴的地方。
-你晚上總跑步嗎?
初一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嗯
晏航看著自己回的這條消息,同樣是把天兒聊死了的狀態。
好在初一是個神奇的人,有起死回生的功力。
-我也經常晚上跑步
-看出來了,你挺能跑的
-今天你跑嗎?我帶你去跑,我知道哪裡好跑
-行,幾點,在哪
-我去叫你吧
-好
晏航等了一會兒,初一沒在說話,他放下了手機。
剛把姿勢調整好想眯一會兒,手機又響了。
-你那雙鞋還在嗎?
-。。。。我去看看
晏航無奈地起身,初一對這雙鞋的執著讓他有種想把鞋撿回來洗洗繼續穿的衝動。
-還在
-能撿回來嗎?
晏航盯著這行字好半天,最後一咬牙,打開門走了出去。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他隻能速戰速決,這種時候在垃圾桶旁邊磨嘰的時間越長越引人注目。
不過大跨步走過去拎起鞋就走,這樣子看上去也並沒有多美好,還是有好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看個屁啊!這他媽是我自己的鞋!
晏航回屋把鞋扔到地上,給初一回了條語音:“撿回來了。”
-你真不要了嗎?
“不要了,你就說你要怎麼著吧,”晏航說,“我腆臉出去撿一趟不容易。”
-你不要了的話,給我吧
晏航想說你穿可能大了,但最後還是沒說,加個鞋墊也比他現在那雙強。
-行,你晚上來拿
-好的,謝謝
看著初一這一本正經的回複,晏航倒回沙發上:“啊……”
這麼突然,沒有防備,沒有一絲心理準備,甚至就像電影裡一掠而過毫無意義連臉都沒有看清的路人甲。
一個有些過於簡單的意外。
除了至親的人,十幾年過去,恐怕就算是個還沒有抓住凶手的懸案,也不會再有幾個人記得了。
偶爾被提起,也沒有誰能體會得到,這世界上還有人因為這件事沉重地痛苦了十幾年。
老爸說這件事之後,他被姥姥姥爺接走,四歲的時候被接回到老爸身邊。
“差不多是搶回來的,”老爸說,“早點兒接回來就好了。”
晏航沒有這段記憶,幼年的記憶一般都跟做夢一樣,經常要在父母“你小時候”“你三歲那年”“你五歲那年”的提示下才能一點點存下來。
而老爸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提示,他自然也就不再記得。
但晏航覺得那段記憶並不是特彆美好。
提起姥姥姥爺時,他對這兩個照顧了他兩年的親人甚至有隱隱地抗拒。
老爸沒有睡實,時不時還會睜開眼睛,有些迷茫地往他這邊掃一眼,然後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晏航拿起筷子,邊喝酒邊把冷掉了的菜吃光了。
“養大了一頭豬啊。”老爸迷迷瞪瞪地說了一句。
“回屋睡吧,”晏航說,“趴著睡多難受。”
“我們太子多好啊,”老爸在他手上拍了兩下,“多好啊。”
“都這樣了就彆忙著拍馬屁了吧。”晏航笑了笑。
“多好啊,”老爸聲音低了下去,“讓我給毀了……”
晏航皺了皺眉,站了起來,過去拽著老爸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架進了屋裡:“你睡會兒。”
“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老爸躺到床上還在低聲念叨,“我也想過算了吧,為了我兒子……但是我沒法算了,她就在我旁邊……就在我旁邊……”
老爸握緊了拳:“手抓著都是冰的了……我對不住你們……我這輩子都在後悔,沒認識你媽就好了,沒結婚就好了,你說不想上學我沒依著你就好了……”
晏航坐在床邊,一直等到老爸睡過去了,不再念念叨叨了,才起身關掉了屋裡的燈,回到了客廳裡,把碗筷都收拾到廚房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