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兒疲憊。
這種疲備不僅僅是體力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他偏過頭看了看初一。
初一看上去還好,車上發了一會兒呆,現在似乎已經緩過來了,正盯著給大家講乘機安全事項的空姐看著。
晏航看著他的側臉。
長大了啊,是個小夥子了。
這麼長時間裡,晏航今天才算是看到了初一真正狗哥的那一麵。
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初一的反應讓他有些吃驚。
“看我!”
說出這兩個字時,初一眼神裡的冷靜和堅定讓他意外。
而讓他平靜下來的,也就是這樣的眼神。
那一瞬間他猛地感覺到,初一像是某種依靠。
小結巴已經不需要他罩著了,小結巴說不定還能一揮胳膊罩著他。
晏航笑了笑。
初一轉頭看了他一眼:“笑什麼?”
“你猜。”晏航說。
“我太,帥了吧?”初一說。
“是,”晏航點了點頭,“你的不要臉跟你的帥成正比。”
初一笑了起來,揉揉鼻子,繼續看著空姐。
一個謹慎的土狗,這架飛機上的所有乘客裡,聽得最認真的大概就是他了,甚至還伸了伸脖子去看緊急艙門。
這種認真謹慎的態度在彆人身上可能會有點兒傻氣,但在初一身上,卻會莫名地讓人覺得他挺帥的。
“看我!”
晏航腦子裡一直都響著這個聲音。
看你了。
晏航閉上眼睛,眼前是初一說出這句話時的臉。
初一是個脾氣挺好的小孩兒,晏航很少能在他臉上看到今天這樣的表情,讓他瞬間覺得初一不再是個傻狗子了的表情。
甚至他第一次發現,初一臉上的輪廓都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像個小孩兒一樣的柔和。
已經帶上了幾分……冷峻?
作為一個文盲,晏航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晏航。”初一拍了拍他的手。
“嗯,”晏航睜開眼睛,“怎麼?”
“要起飛了。”初一說。
“哦,”晏航應了一聲,跟初一對視了一會兒,初一似乎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他隻好問了一句,“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初一看著他,“就是告,訴你起,飛了。”
“……好的我知道了。”晏航笑了笑,重新閉上眼睛。
“一會兒再,睡吧,”初一又拍了拍他的手,“起飛了,睜眼。”
“起飛了不能閉眼睡覺?”晏航無奈地看著他。
“不知道,”初一想了想,“睜著點兒安,安全。”
“哦。”晏航歎了口氣,配合著沒有再閉上眼睛,跟初一一塊兒扭臉瞅著窗外。
一直到飛機飛平穩了之後,初一才靠過來,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哪樣?”晏航問。
“今天這樣打,打人,”初一說,“手上太,沒數了。”
“嗯,”晏航點了點頭,“好的,聽你的。”
“特彆嚇,人。”初一說。
“嚇著你了嗎?”晏航偏過頭。
這會兒跟初一的臉距離很近,能數得清初一的睫毛,也能看到他皺起眉頭。
“是啊。”初一歎氣。
“你這個皺紋,”晏航在他眉心按了按,“不對稱。”
“皺紋說它可,可煩了顧,不上對稱。”初一說。
晏航剛笑起來他突然又很緊張地往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我有皺紋了?”
“啊,就是……”晏航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你都還沒,沒有呢!”初一說。
“我他媽就大你三歲又不是大你三十歲,憑什麼我就得有。”晏航說。
“我才十,七啊!”初一震驚地說。
“我說的那個皺紋,”晏航無奈地歎了口氣,“是說你皺眉頭的時候的那個小皺皺!誰說你有皺紋了啊!”
“……哦。”初一鬆了口氣,靠回了自己椅子裡。
晏航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會兒,不過這種狀態也不太能睡得著,加上初一一直握著他的手,在他手心裡輕輕捏著,他大致也隻能閉眼假個寐。
不過他主要還是情緒問題,並不是真的缺覺。
初一一路抓著他的手來回捏,居然還有點兒緩和作用,下飛機的時候,晏航感覺疲憊感消退了不少。
“一會兒直接回你家是嗎?”晏航問,“我在樓下等你。”
“嗯,”初一點點頭,“你跟我一,起回吧,外邊兒太,太冷了。”
“行吧,”晏航笑了笑,“先說好,你姥要是敢罵我,我不會跟你似的忍著的啊,我會跟她對罵的。”
“我現在也,不忍她。”初一說。
“真的?”晏航偏頭看著他。
“嗯,”初一拉拉衣領,“我現在暴,脾氣。”
晏航笑著沒說話。
“真的,”初一說,“土鬥。”
“土鬥是什麼?”晏航問。
“土狗中的鬥,狗。”初一回答。
“操。”晏航笑得差點兒被口水嗆著。
不過初一的話說得雖然挺牛,但是從上了出租車之後,初一就沒怎麼再出過聲,在他家路口下車的時候,晏航能感覺到初一的緊張。
他有些感慨,回家居然會讓初一緊張,這還真是個很神奇的家。
晏航往四周看了看,他的心情當然不會緊張,但也有些特彆的感受。
這個地方他還挺熟悉,這條街,還有之前經過的,街對麵他曾經住過的,在他這麼多年四處遊蕩的生活裡唯一留下了記憶的出租房。
還有那個曾經滿是血跡的巷子。
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不難受,也不壓抑,更不鬱悶,準確地說,大概是有些悵然。
他跟老爸在這裡分開,已經兩個春節了。
“一會兒在小,賣部,”初一一邊往裡走一邊說,“給我姥買,條煙吧。”
“嗯。”晏航應了一聲。
他沒去過初一家,不過路兩邊的樓,看上去都差不多,破舊而灰暗,特彆是冬天,牆邊的積雪一襯,年前本來就沒有人的路上顯得更寂寞了。
他第一次從那邊繁華的大街轉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這麼長時間,這裡還真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往裡走過了三棟樓之後,晏航聽到了前麵有挺熱鬨的聲音。
但仔細一聽,又似乎聽到了裡麵有女人扯著嗓子在喊叫。
初一猛地停下了腳步。
晏航立馬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初一那個蚯蚓眉的姥姥。
“沒天理了啊——”晏航豎起耳朵聽了聽,能聽到個一兩句,“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大過年的不讓人活了啊——”
晏航愣了愣,孤兒寡母?
他趕緊轉過頭看著初一:“你姥爺……”
“活著呢,”初一說,“口,頭禪。”
“哦。”晏航歎了口氣。
“走吧,”初一轉過身往外走,“去請我小,姨吃個飯,再去拳,拳館,然後去爺爺家過,過年。”
“行。”晏航點點頭。
回到街上,初一習慣性地往河邊走。
“去看望你的樹洞嗎?”晏航問。
“嗯,”初一想想又笑了,轉過頭,“它可能還,還認識你。”
“是啊,”晏航說,“我還跟它說過話呢。”
初一的情緒挺容易調整的,就這麼一小會兒,他已經比之前高興了不少,往河邊過去的時候看著挺愉快的。
走到通往河邊的岔路時,裡麵晃出來了三個人。
晏航看了一眼,臉他不太看得清,但從走路的姿勢能看出來,居然是螃蟹和他的兩個小蝦兵。
梁兵第一眼顯然隻認出了晏航,第二眼看過來的時候,他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接著又很快地恢複了平常的大小。
初一看著他。
按以前的習慣,他早就繞開走了,現在他卻沒有動。
梁兵也沒有了以前見到他就要找麻煩的樣子,頓了頓之後,帶著那兩個跟班兒往那邊牆邊靠了靠,繼續往前走。
“他說有,有人見,過我爸。”初一低聲跟晏航說了一句,往梁兵那邊走了兩步,堵在了他的去路上。
“乾什麼?”梁兵瞪著他,“咱倆現在沒什麼過節了吧?你還想乾什麼?”
“采訪一下,”晏航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了,站在初一身後說了一句,“請問您現在什麼心情啊?”
“我他媽想走的心情!”梁兵說。
“誰看到,我爸了?”初一問。
梁兵愣了愣,看著他沒有說話。
初一從兜裡拿出了之前接的傳單,卷成了一個筒,遞到了梁兵嘴邊:“在哪兒,看到的?”
梁兵看了看紙筒,臉上肌肉抽動了兩下。
“不說,”初一看著他,“就讓你,冬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