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航想過是不是要跟著初一一塊兒上下學,但是初一肯定不會同意,他也就沒提。
剛才他對梁兵沒下重手,要擱以前,有人讓他見血,哪怕是今天這種見風就結痂的小血口,他也不會輕易就這麼把人給放走。
他無所謂跟人結不結仇,也無所謂惹不惹麻煩,反正他每天都無聊,反正他每個地方都呆不久。
但初一不同。
他替初一出頭,就得給初一留退路。
“初一啊,”老爸說,“你沒事兒就上這兒來玩吧,叔叔教你幾招防身的。”
初一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老爸。
“我看你運動機能不錯,反應快,力量也夠,”老爸說,“我教你幾個簡單的動作,你跑不掉的時候能自保,扛兩下還能找機會再跑。”
“嗯。”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逃跑沒什麼丟人的,”老爸也笑了笑,“打不過當然得跑。”
“明,明天,”初一飛快地掃了一眼晏航,“明天……”
“明天行。”老爸說。
“吃吧,”晏航坐下來,“今天不喝酒了,喝飲料?”
“檸檬汁兒。”老爸馬上說。
晏航起身打開冰箱,拿了三瓶冰紅茶出來放到了桌上。
“我喝檸檬汁兒。”老爸說。
“隻買了這個。”晏航說。
“這種人,他愛喝這個就隻買這個,”老爸拿過一瓶擰開了,“還好我是一個和藹的人。”
初一不知道是被打餓了還是跟人動了手餓了,總之今天吃的明顯比上回來要多得多。
不過今天初一撲出去的時候,晏航挺吃驚的。
雖然他想到了麵對梁兵這樣的混混時,初一會反抗,但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有些意外,畢竟從第一次見到初一,他就一直在平靜而沉默地忍受。
“廣場遠嗎?”晏航拿出手機,“我一會兒先叫個車過來吧。”
“不,不,不……”初一有點兒著急地擺手。
“不遠啊?”晏航問。
“不打車,”初一說,“公,交車直,直接能到。”
晏航看了老爸一眼,兩人同時開口:“還是打車吧。”
初一沒說話,歎了口氣。
很羨慕晏航。
很喜歡晏叔叔和他們家。
初一吃著最後一個炸蝦球,這種輕鬆和溫柔,他從來沒在自己家裡體會過。
今天晏航和晏叔叔在河邊出現的時候,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被打傻了,產生了幻覺。
晏叔叔把人扔下河灘時,晏航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時,他滿腦子裡想的都是,神兵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天降……
非常羨慕,可惜他沒有這樣的爸爸。
某些時候,老爸可能都不如姥姥靠得住,姥姥起碼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勇於撒潑。
而自己也不是這樣的晏航。
“吃飽了沒?”晏航問了一句。
“嗯,”初一趕緊點點頭,“撐了。”
“走吧,”晏航一邊看手機一邊站了起來,“車馬上到了。”
初一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盤子,晏航抓住了他的手腕:“控製一下你的長工之魂。”
“好。”初一嚴肅地點了點頭。
出租車還沒到,他們站在路邊等著。
晏航的衣服上有很好聞的味道,不知道是洗衣粉還是香水還是晏航自己的氣息。
他低頭聞了聞袖子,又湊到晏航身邊,悄悄往他身上聞了聞。
似乎不太一樣,於是他又扯起衣領聞了聞,踮起腳尖再湊過去想在肩膀脖子那塊兒聞聞的時候他往晏航臉上掃了一眼,接著就僵住了。
晏航正眯縫著眼睛看著他。
“你小名兒是不是叫狗子。”晏航說。
初一衝他豎了豎拇指:“晏半,仙兒。”
“衣服洗過的。”晏航說。
“不,不是,”初一趕緊說,“我是……衣服很,香。”
“因為我衣櫃裡噴了香水,小土狗。”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
出租車很快到了,晏叔叔坐到了前麵,他和晏航在後座。
上車之後晏航和晏叔叔都看著他,等著他給司機報地址。
“音樂節。”他說。
“好的。”司機點點頭,把車開了出去。
晏叔叔愣了愣:“其實咱們不知道在哪個廣場也沒影響是吧?”
“是啊。”晏航點點頭。
他倆頓了頓之後就樂上了,初一跟著一塊兒笑了半天。
出租車過橋的時候,初一往車窗外看了看,平時隻跟他的樹洞有聯係的這個地方,現在在他心裡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他把手放到兜裡,摸到了那顆黑色小石頭。
很光滑,手感特彆好。
他把小石頭拿出來,輕輕按在了晏航手心裡:“給。”
“我愛大蝦,”老爸馬上拿起叉子把蛋皮戳開,然後看著他,“大蝦呢?”
“大蝦丁蛋包飯。”晏航又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
“……都切成丁了還怎麼能證明它是大蝦?”老爸有些不滿。
“你沒有味覺嗎?”晏航拿了自己那盤邊吃邊說。
“沒有。”老爸很快地回答。
“那就蝦丁蛋包飯。”晏航感覺應該安排老爸跟初一來一場嘴炮決鬥。
“嗯,可以接受了,”老爸點頭,愉快地吃了起來,“一會兒去上班是吧?”
“十點半。”晏航說。
“我去探班?”老爸問。
“饒了我吧父皇,”晏航歎了口氣,“我們老板是個男的,你換個目標怎麼樣?”
“不換,我可以去跟他比帥啊。”老爸挑了個蝦丁出來放到嘴裡很認真地嚼著。
“他沒你帥。”晏航說。
“聽得出來這個評價很真誠。”老爸拍了拍他的肩,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老爸看的是本市新聞台,無論他到哪裡,屋裡一定得有電視,然後基本隻看本地新聞。
晏航不太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愛看本地新聞。
大城市還湊合,小城市的本地新聞都是些鄰裡糾紛,要不就是這裡的路爛了,那裡的燈不亮了,要是在縣城就更彆提了,全是雞零狗碎的內容,仿佛坐在路邊乘涼的老頭兒老太太邊兒上。
但老爸就是愛看,要不是村裡沒有自己的電視台,他們之前住村子裡的時候老爸估計也得看本村新聞。
這家的牛吃了那家的苗,這家的雞攆了那家的鴨,這家的公狗強了一村母狗……
“我走了啊。”晏航穿上外套。
“拿上154的卡,”老爸說,“萬一你們那個店不管午飯,你可以去旁邊裝一個逼,咖啡店的服務員午餐吃日料。”
“……哦。”晏航應了一聲,開門走了出去。
出門走了一段,晏航發現路上碰到好幾個學生,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周末了,又拿出手機來確認了一眼。
他每天都會用很多次手機,但日期和時間他基本注意不到。
他的生活裡這兩樣東西大多數情況裡都是可有可無的,有時候他甚至不能確定年份。
不過每次像現在這樣猛地注意到日期和時間的時候,他都會拿出手機認真地確認一次。
有時需要要這樣一個動作來讓自己有踩在地上的感覺。
因為是周末,咖啡店裡的人比來麵試的時候人要多一些。
晏航換了工作服出來的時候碰到了老板,老板姓李,是個很有裝逼藝術家氣質的中年人,服裝道具都很貼合人設,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想不開去弄了個bobo頭發型。
“幾道啊,”李老板一看到他就招了招手,“正好,你去烤點兒餅吧?今天人多,不夠了。”
“嗯。”晏航應了一聲,心裡罵了老爸起碼二十秒。
弄這麼個名字,要不是他反應快,差點兒都想回答不幾道呀。
晏航忙活了一通,把餅烤好了,回到了吧台。
偶爾幫個忙還是可以的,但如果老板想用服務員的工資請個廚子,那就不可以了。
他會乾脆利落地走人。
就是這麼視金錢如粑粑。
大概是這麼多年來跟著老爸到處跑,老爸似乎並不存錢,所以他對存錢也沒有什麼概念,錢呢,夠路費夠房租夠吃飯就可以,有多的可以去吃頓好的,沒了就去弄。
他弄錢的方式就是打打工,老爸弄錢的方式他並不清楚。
也不太願意弄清楚。
“給我做杯拿鐵打包。”一個小姑娘拿著手機走到吧台,一邊說著一邊準備掃碼。
“稍等。”晏航很利索地開始做咖啡。
咖啡機剛開始打豆子,小姑娘“啊”地喊了一聲。
晏航看著她。
“先彆做了彆做了,我手機……沒電了。”小姑娘說。
晏航沒說話
“我沒有現金。”小姑娘有些尷尬。
剛過來的時候他看到下麵有個充電器,估計是彆的服務員充電用的。
他彎腰往吧台下麵摸了摸,把充電器往小姑娘麵前一放,指了指旁邊的插頭:“去那兒充。”
“……哦。”小姑娘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拿了充電器走到了旁邊,一邊充電一邊往他這邊看著。
咖啡做好之後晏航打好包放到吧台台麵上,衝小姑娘招招手:“來結賬。”
小姑娘拿著充了一丁點兒電的手機掃好碼,結完賬,然後捧著咖啡一溜小跑地走了。
“可以啊。”李老板在旁邊抱著胳膊說了一句。
“什麼?”晏航轉頭看他。
“我第一次看到能把強買強賣做得這麼瀟灑自如理直氣壯的。”李老板說。
“我……就是給她個充電器。”晏航說。
“說了買又不買,信不信我抽你,”李老板說,“表情非常到位。”
晏航回憶了一下,大概是剛才忘了微笑了。
“下次我注意。”他說。
“不用注意,挺好的,”李老板說,“這不就多賣了一杯咖啡嘛,挺好,就要有這種每一分錢都要努力賺到的精神。”
“啊。”晏航點頭。
忙活到下午下班,晏航感覺自己的腿有點兒發僵,不知道是不是店裡一直開著空調,他腦袋也有些發悶。
他今年一直沒打工,略微有些不適應這麼長時間站著了,跑步跑兩個小時他也不會有多累,這麼站著幾個小時才累人。
換好衣服走出咖啡店的時候他甩了甩胳膊,打算跑回去,活動一下身體。
每當他感覺到累的時候,情緒都會有變化,而且這種變化往往來的猝不及防,沒來由的煩躁等他覺察到的時候經常已經很澎湃,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同事跟他打招呼他都假裝沒看見。
這種狀態,他一般都會用跑步來調節。
跑一個小時出點兒汗,洗個澡往沙發上一窩,就很舒服了。
不過這個時間想要跑步不是太容易,這會兒是周末,大街小街的人都不少,在不迷路的情況下……大概隻有河邊那條布滿坑洞的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