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航頓了頓,沒說話。
初一依舊沒撒手,他倆跟傻子似的手拉手地跟在老爸身後過了馬路。
二樓的露台茶吧人也不少,都是來音樂節湊熱鬨的,不是特彆狂熱的話,坐在這裡,音樂也聽得見,舞台也能看得到,還能坐著喝杯茶,挺舒服的。
他們找了個空桌坐下,老爸點了壺水果花茶給他倆,自己要了壺綠茶。
茶一拿上來,初一立馬就站起來把三個杯子裡都倒上了茶,準備給他們倒茶的服務員在旁邊都沒插上手,站了一會兒隻得走開了。
“初一,”老爸喝了口茶,“以前是不是沒怎麼這樣出來玩?”
“晚上都在,在家,”初一坐下,“愣著。”
“那不是挺沒意思的嗎?”老爸歎了口氣。
“在爺,爺家好玩,”初一轉了轉杯子,“放假了就能,能去了。”
“爺爺家離得遠是吧?”老爸又問。
“嗯。”初一點點頭。
晏航一邊聽著他倆閒聊,一邊拿出手機往舞台那邊拍了幾張照片。
這個號稱萊卡鏡頭的手機拍照還可以,挺有感覺。
舞台燈火通明,除了光照亮的那一方彩色,四周是濃濃的黑暗,很寂寞。
“你這個結巴,”老爸看著初一,“什麼時候開始的?”
“記,事兒起,”初一想了想,“我爸說我說,話晚,一直說,不利索,姥姥著急總,總罵,一罵我就更,不行了。”
“那你這個是嚇的啊。”老爸說。
“嗯,”初一笑了笑,“不是笨,的。”
“這倒是能看出來,”老爸說,“你說話試著說慢點兒,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蹦,可能就不結巴了。”
“真……的……嗎……”初一說。
晏航把手機視頻點開,對著初一。
“你看,不就不結巴了麼。”老爸鼓掌。
“他說三個字基本也不會結巴。”晏航說。
老爸樂了:“那試試長點兒的,初一你多大了?”
“十四,這,問題,”初一歎了口氣,“這是長,長點兒的,嗎?”
晏航笑得手機都拿不住了:“你後麵那句算長的。”
“行吧,”初一轉過頭,看到了對著他的手機,“直……播……嗎?”
“不是,視頻。”晏航說。
“你……為……什……什,什麼……”初一拉長聲音,把自己給逗樂了,“哎!”
“慢慢來吧,”晏航笑著說,“這麼容易改回去,就不會有人結巴了。”
“嗯。”初一拿起杯子笑著喝了口茶,“這……個……茶……很,很香。”
晏航和老爸都沒什麼時間觀念,他是因為失眠,很多時候晚上對他來說隻是跟白天相對的整塊時間而已,而老爸是什麼都無所謂,隨便他。
初一猶豫著說先回家的時候,他倆才注意到已經快11點了。
“喲,”老爸站了起來,“趕緊的,打個車。”
“這會兒估計打不著車,”晏航往廣場上看了一眼,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這麼多人。”
“公,交車。”初一說。
晏航不喜歡公交車,他可以跑步跑兩個小時,但卻不願意在公交車上站十分鐘,坐著也不行。
不過今天晚這種情況就沒辦法了,打車肯定打不著,走回去時間太長了,隻能是擠公交車。
而且是真的“擠”。
打不著車的人不止他們三個,這個時間的公交車隻有一路了,他們排隊的時候在挺前頭,上了車之後晏航發現上車的人無窮無儘,他們就算先上車,跟後上的也沒什麼區彆,全貼一塊兒了。
“堅持,住,懷挺!”初一貼跟他麵對麵貼著,還努力給他加了個油。
晏航歎了口氣笑了起來:“閉嘴。”
車開了一站之後沒有人下車,還有人往車上擠。
初一也歎了口氣,拚命往旁邊錯了錯,大概是想跟靠在他背上的一個大媽分開點兒。
剛動了一下,他突然停住了,猛地抬頭看著晏航,小聲喊了一嗓子:“啊!”
“怎麼,”晏航被他嚇了一跳,壓低聲音,“硬了啊?”
“……不,不是,”初一又低頭,然後再抬頭,“我還沒,沒成年呢,這種話,話題不,合適。”
“那你一驚一乍的乾嘛呢?”晏航問。
“小石頭,”初一說,“是,是,是不,是掉了?”
“沒啊,”晏航艱難地把係著石頭的左腳踝往右小腿上蹭了蹭,感受了一下,“在呢,能感覺到,係的死扣,哪那麼容易掉啊。”
“哦,”初一鬆了口氣,“我踩,踩到一個硬,東西,以為是石,石頭。”
“放心吧,”晏航笑了笑,“其實我沒收到過什麼禮物,收到了不會那麼輕易弄丟的。”
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初一還一邊擠一邊強行彎腰,跟強迫症犯了似的,非得看清踩到的到底是個什麼。
“看清了嗎?”晏航問。
“一個瓶,瓶蓋。”初一扯了扯被擠歪了的衣服。
“一個瓶瓶蓋啊。”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還說我,欠兒。”
“走吧,趕緊的,一會兒回晚了你姥姥又罵你。”晏航說。
“晚上沒,人管,管我,”初一說完像是想起來要放慢速度,於是又重複了一遍,“晚……上……沒……人……管,管,管我。”
晏航正笑著,後麵有車開過了,按了聲喇叭。
“初一!”有人喊了一聲。
晏航回過頭,一輛白色的小車開了過來,在他們旁邊停下了。
副駕的車窗開著,晏航往裡看了看,一個中年男人也正往外看著。
“我爸,”初一走了過去,“你回,來了?”
“去哪兒了?”初一爸爸打開車門下了車,“上車吧,我送你們。”
這話說完,初一爸爸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從晏航臉上掠過之後突然愣住了。
晏航迅速往老爸那邊看過去,老爸卻神色正常,臉上還帶著笑:“初一跟你爸爸回去吧,我們就在前麵,很近,走兩步就到了。”
“我……”初一有些猶豫。
“上車吧,”晏航拍了拍他後背,“你還想一個人走回去麼?”
“哦,”初一笑笑,拉開車門上了車,又趴到車窗上,“今天很開,心,晚安。”
“晚安。”晏航說。
“晚安,叔。”初一又衝老爸笑笑。
“晚安。”老爸擺擺手。
車開走之後,晏航和老爸站在路邊都沒有動。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晏航看了看老爸:“初一他爸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你吧?”
“不清楚,”老爸點了根煙,繼續往前走,“我反正是第一次見到他。”
晏航沉默了一會兒,跟了上去。
以前這樣的問題,他絕對不會問,但現在他卻感覺自己像一本行走的十萬個為什麼。
初一快步也走了出去,沒走平時總走的那條路,而是繞了小半圈從另一個路口到了大街上才往學校那邊走。
老媽對於他的行為沒有任何關注,可能都沒注意到。
不過他也已經很多年沒跟家裡人說過總被人找麻煩的事兒了,有多久了……大概從幼兒園的時候起吧?
姥姥在幼兒園光著膀子跟園長打了一架之後,他就算是被小朋友打了,也不會再吭聲。
但姥姥還是會有途徑知道的,就算她沒途徑知道,也會有人跑來跟她說,為的就是惹得她撒一次潑,當個樂。
接下去就是他回家之後姥姥罵,姥爺仿佛沒聽見,老媽開嘲諷,老爸……老爸要是在家的話會給他買點兒吃的用的作為安慰。
從家裡得到幫助和安全感是不太可能的,初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有這些事,他都要自己去麵對和解決。
在反抗無效和友好溝通都失敗的情況下,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沉默和忍耐,儘量讓自己不引人注意,比如他今天穿的還是舊校服。
一個常年都穿著舊校服的人,突然穿了並不太合身的新運動服,一定會惹出些小麻煩。
好在這種隱身狀態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第一次看戴著口罩的晏航囂張地一邊直播一邊把李子豪那幾個人放倒的時候,他心裡的震驚是無法形容的。
自己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有晏航那樣的氣場了。
底氣十足的囂張。
他並不需要晏航的保護,但也還是會想要靠近晏航,晏航囂張的外表之下,是一個平和隨意的人。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跟他說話了,很普通,非常普通平淡的交流。
更何況晏航跟他的同學不同,他身上有他從未見過的氣質。
好學生壞學生都沒有的那種。
隻可惜。
如果一開始就不跟晏航接近就好了,現在就不需要去擔心晏航總有一天會走的問題。
得到了再失去,不,得到了就知道會失去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比從來都得不到要讓人更失望。
“初一!”有人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初一低頭沒有反應,這聲音他根本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是李子豪。
現在是在大街人,上班上學的人很多,李子豪不會對他怎麼樣,最多嘲幾句,所以他隻需要沉默就可以了。
連跑都不用跑。
“聾了?”李子豪趴在自行車上滑到他身邊,“沒讓你老大送你上學啊?”
初一繼續往前走。
“你老大是不是以為打我一次這事兒就過了?”李子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