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山知道裴明玨也是習武之人,太過靠近的話定然會被他發覺,他不敢做太大的動作,隻能拚命向前傾身,然後努力辨認著上麵的紋路。
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記憶被瞬間拉回到幾年前那個血腥的深夜。
那時突如其來的黑衣人將他滿門屠殺殆儘,他自己也被砍了一刀身受重傷,伏在地上苟延殘喘。
因為他當時年幼,又無法發出聲音,對方的人就以為他已經死了,僥幸留下他一命。
隻是他傷勢過重,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他躺到第二天早上,那無疑他也會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隻是哪怕他再想起身,過重的傷勢也讓他一動都不能動,隻能絕望而憤恨地躺在那裡等死。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突然有人走進了這片地獄。
當時血液的流失讓顧問山渾身冰涼,意識模糊,隻記得有一陣清潤的香氣破開黑夜與血腥,緩緩停留在他的身邊。
一雙白皙到在黑夜中閃爍著微光的手向他伸來,如同悲憫的仙人輕撫他的發頂,從此結發受長生,將他帶出瀕死的地獄。
顧問山竭力想要張大眼睛,想要看清仙人的模樣,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看清仙人的麵容。
唯有那雙手伸過來時,蒼白的手腕上那抹緋色的雕青,無比清晰地刻入他的瞳孔,讓他不敢遺忘。
隨即他就因為重傷而昏迷過去,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放在了民間的一家醫館中,他焦急地追問是誰將他送來的,然而醫館的大夫也並不認識那人,隻說他已經支付了足夠的藥費,顧問山可以一直住在醫館,直到傷勢完全變好。
這麼多年以來,顧問山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救命恩人的希望,但是天大地大,甚至連已經殯天的老皇帝幫他尋找了一段時間,也毫無蹤影。
自從收到裴明玨的求救之後,他將重心放到了幫助幼帝奪回江山上,但他找人的部署一直都沒有收回來過,這麼多年他早已遍尋過整個大景,甚至連周遭番邦都沒有放過,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一直苦苦尋找的救命恩人,居然就在大景朝的皇都中,就在離他最近的皇城裡?
顧問山的瞳光劇烈地顫動著,他控製不住地膝行幾步,死死盯住那隻露出來的手。
不會有錯的,這隻手腕上刺下的雕青是一朵緋色的血蓮花,正是大景王朝的圖騰,他絕對不會認錯。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居然會是簡子晏?
他想象過可能是全天下任何一個人救了他的命,但他怎麼都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會是簡子晏!
簡子晏他也不是第一天見到,他的手腕上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朵血蓮?而且是在……這種時候!
顧問山心神大震,整個人都無法冷靜下來,簡子晏壓抑的聲音聽在他的耳中,他原本都無法淡然視之,此時更是一聲聲地叫得他的心都揪了起來,仿佛撕裂般地疼痛。
在這一刻,刻入骨髓的忠君意識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動搖,他的私人感情占據了上風,他想要站起來掀開帷帳,把那個正在傷害簡子晏的人狠狠扔出,甚至殺掉!
他都已經站起了一條腿形成了半跪的姿態,然而就在這一刹那,理智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可以。
如果現在對裴明玨動手,那不止是他活不下來,連簡子晏也會被牽連其中。
想到這裡,顧問山不由一怔,心口痛得仿佛被生生挖走了一塊。
簡子晏現在會被裴明玨懲罰……不就是因為他的肆意妄為嗎?
顧問山慢慢地跪回到地上,瞳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他必須要忍,無論接下來會麵對帝王如何雷霆的震怒,他都必須要活下來。
現在隻有他,才有一線可能救出簡子晏。
於是顧問山死死控製住了自己,垂下變紅的眼睛,身形跪得筆直,聽著這一切的過程。
直到結束,顧問山發現那隻手腕上的雕青也沒有消失,隻是隨著它的主人無力地垂落下去。
簡子晏的聲音也徹底消失了。
在這一刻,原本已經控製住自己的顧問山頓時目眥欲裂,他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站起身衝上去,幸而這時帷帳被人拉開,露出了年輕的君王陰鬱的麵容。
顧問山就像兜頭被澆了一頭冰水,他漸漸地跪了回去。
裴明玨反手將帷幔重新拉緊,不給外麵的人一分一毫偷窺到裡麵的機會,向顧問山走來。
他居高臨下,以站在頂端的姿態睨向顧問山,聲音帶著饜足的微啞。
“大將軍,你可知罪?”
“臣……知罪。”
顧問山的一切理智在這一刻崩盤,他迫不及待地抬起頭,剛想要不顧一切地說出真相,但在這一瞬間,某種陰暗想法在內心滋生,他定了定神,轉而轉變了話術。
“既然皇上已經用如此方法羞辱過簡子晏,那麼在真正處死他之前,能否賞賜給臣幾天?畢竟這攝政王的味道,臣也確實有些好奇。”
現在簡子晏恐怕已經對裴明玨失望至極,如果他能通過這種方式將他救出,無論他與這對皇家父子究竟有什麼糾葛,也已經被傷透了身心,不會再回到裴明玨這邊了。
如果簡子晏真的是當年救了他的那個人,那麼對於他對先帝以及裴明玨下毒,甚至親手殺死先帝的事,自然就抱有了一種懷疑的態度,畢竟這些事一直都隻是裴明玨的一麵之詞。
如果能就這麼將簡子晏救出來……如果可以的話。
他一定會傾儘全力對他好,護他周全,讓他再也不會受到這些傷害。
顧問山垂著頭言辭懇切,緊張而忐忑地等待著。
但他等到的,是裴明玨恐怖的震怒!
“顧問山,朕念在你幫助平叛有功的份上,想給你一個認錯的機會,結果你不但不知悔改,還反過來惦記朕的東西?”裴明玨的語氣越平靜,越彰顯著他心中的憤怒,“是誰給你的膽子,不但擅闖內宮,還敢張口向朕討要東西?莫不是你覺得朕不敢動你?”
一聽到他開口,顧問山就心底一沉。
如果裴明玨對簡子晏隻有單純的恨意,他絕對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可能會覺得自己荒唐,可能會覺得自己逾舉,但絕對不會扣下一頂覬覦帝王所有物的罪名來。
裴明玨對簡子晏的感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思及此,顧問山不敢再多說,乾脆地跪地磕頭,聲音誠懇。
“臣知罪,請皇上責罰。”
裴明玨半明半昧的眸光直直地落在他的頭頂,顧問山感覺自己整個人仿佛都要被紮穿了。
“既然知罪,就去領罰吧。”裴明玨聲音冷漠。
他畢竟還不想真的殺了顧問山,這一次的私闖寢宮,讓顧問山得到了五十個鞭刑。
那鞭子是大理寺為了逼供專門準備的,根根又粗又硬,上麵掛滿倒刺,一鞭子下來,普通人少不得皮開肉綻。
哪怕是顧問山,這五十鞭下來,也基本去了半條命,一時動彈不得,不得不告假修養。
【419戳了戳裝死的宿主:“死棋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簡子晏驚詫:“這哪裡死棋了?難道你以為我打算讓顧問山直接告訴裴明玨真相嗎?”
419預感到即將來臨的嘲笑,不敢說自己真是這麼想的。
簡子晏悶笑:“還真被我說中了?小九你可真是……明明狗血也看了不少,怎麼這簡單的思維就是轉不過來呢?”
419:憋屈.jpg
簡子晏:“顧問山可是個最重要的棋子,沒有他,直到我被折騰死了裴明玨都不可能有什麼醒悟進展。你放心吧,我埋下的棋,怎麼可能隻用一次就廢了。”】
顧問山明麵上是在告假修養,實際上暗地裡一點都有沒有安生。
他知道以裴明玨的多疑,短時間內一定不會撤銷對他的監視,於是他表麵上不敢輕舉妄動,暗地裡卻一直關注著簡子晏的情況。
在他聽說太醫被宣進延福宮後連續幾天都不得離開,似乎裡麵有人命不久矣,太醫正全力診治之後,顧問山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他本想徐徐圖之,但現在看來不行了,裴明玨沒輕沒重,再這樣下去,簡子晏會被他給生生折騰到死!
當然顧問山也再清楚不過,一旦他現在采取了行動,無論成功與否,裴明玨將再也容不得他。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一想到簡子晏還在承受著折磨生不如死,他就仿佛將整顆心都放在了爐灶上烤灼,讓他徹夜難眠,甚至想不顧一切地再進宮中,見簡子晏一麵。
現在,也許時機已經到了。
在裴明玨再次被幾個大臣攔住的時候,顧問山輕車熟路地翻進皇宮,來到延福宮的外麵,隨即他目光一凝。
裴明玨嚇顯然對他起了忌憚,延福宮不再像從前那般,隻有幾個下人守著,現在這裡有重兵把守,隻有帝王本人和太醫才能夠出入。
如果是之前的顧問山,一點都不會擔心這種陣仗,但他現在鞭傷未愈,不得不小心行事。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沒有多少,乾脆地用了之前自己最為不齒的方法——下迷藥。
這種從民間找來的迷藥是野路子,在宮廷中鮮少有人使用,事發突然,這些禦林軍也反應不及,全部被**過去。
顧問山趁機從窗口躍入宮中,甫一進來就聞到了濃鬱的藥味和血腥的味道。
他眼中霎時一紅,捉住還沒昏厥的太醫,厲聲問:“他究竟怎麼了?!”
太醫嚇得戰戰兢兢,也不敢反抗,顫巍巍地道:“大將軍,微臣,微臣不知道……隻能判出攝政王是氣血虧損,至於為什麼會如此嚴重……”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顧問山一個手刀砍中後頸,暈了過去。
顧問山一步步地走向床幔,看見簡子晏即使在這些喧鬨中也沒有清醒過來,始終沉沉地睡著,目中流露出無比的痛惜。
“冒犯了。”
他說著,輕輕掀起被子的下半部分,利劍出鞘,一劍將鎖住簡子晏的鏈條砍斷。
隨即他用被子將簡子晏整個人一裹,然後打橫抱起,如來時一樣,輕巧地從窗口跳了出去。
他知道時間緊急,更是一刻不敢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