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周遭被各種燈照得無比亮堂,簡子晏卻覺得自己眼前霎時一黑，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了。
“……子晏？簡子晏？”
經紀人小而焦急的聲音穿透了那瞬間蔓延上來的黑暗，簡子晏眨了下眼睛,重新回到了現實中。
看到他木偶娃娃一樣空洞的眼神裡終於有了反應,經紀人大大地鬆了口氣，他念在簡玉澤的麵子上不好直接當眾訓斥簡子晏,卻已經煩透了他連這種時候都會掉鏈子，語氣有些不好。
“現在宋總正在給你打圓場，你彆再發呆了！”
宋總？
簡子晏看向不知什麼時候站上台，正在侃侃而談的清雋青年，目光恍惚。
他認識他,這是尹曜哥經紀公司的老板,一直都非常照顧尹曜哥，他強大，冷靜,溫柔，富有,每一次看到他和尹曜哥站在一起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璧人般的感覺,覺得他們兩個……真合適。
“……所以我們可以理解子晏對我們尹曜心懷愧疚，讓他不好意思說話，讓我們給子晏一點支持和鼓勵。”
簡子晏心中有幾分苦澀，他也不知道這種苦澀從何而來，在看到宋霽望過來時滿含警告的目光，他知道要做自己該做的事了。
這本來就是他闖出來的禍事,他又給所有人添了麻煩,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一直都在給彆人添麻煩。
簡子晏臉色發白,在看到那些□□短炮再次聚向了自己，他聲音喑啞地張口“我……”
一聽到他開口，所有人都霎時安靜了下來，等著從這張嘴裡吐出來的獨家新聞，甚至已經有人偷偷開了電話免提，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回去。
簡子晏努力地想要說話，昨晚父親已經把他今天要說的話給準備好了底稿，他現在隻需要背出來就好了。
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那些已經背得爛熟的發言稿，卻每一個字都吐得如此艱難。
“昨天的行為，給尹曜先生以及廣大群眾帶來了十分不好的影響，我感到十分抱歉……”
精致纖細的少年隻是簡單地站在台上，卻仿佛凝聚了全世界所有的光芒，他低垂著眼簾，即使透過這麼遠的距離，纖長眼睫在麵上投下的弧影也在鏡頭裡清晰可見，他未施粉黛，皮膚卻比任何一個明星都要白皙細膩，即使放到最大都看不見一點毛孔。
他安靜地陳述著自己的過錯，雖然一看即使提前寫好的稿子，但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莫名讓人有種令人憐惜的脆弱感。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議，他們是知道簡子晏長得好看，但他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敗儘了人們對他的好感，空有一張臉在娛樂圈是混不下去的，何況他之前蹦躂得厲害，再好看也早就看膩了。
但是為什麼……現在他卻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怎麼變得這麼有吸引力？單單隻是站在那裡，就足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簡子晏都不敢抬頭，當然也看不到其他人望著他的眼神有多麼驚豔露骨，他隻是努力地想要將發言稿背完。
他什麼都做不好，連這種表達他歉意的話，都需要父親給他提前準備好，他的確是個廢物。
他繼續背著，話頭卻突然一頓。
錯誤陳述完了，現在到了應該陳述自己這麼做的原因了，算是給尹曜和所有人一個交代。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嫉妒……”
這個詞一說出來，他感覺胸口一陣憋悶，就像被人用力捶了一拳，讓口鼻交界處蔓上一股鐵鏽般腥甜的氣息。
一個思維如果被反複灌輸，重複太多次之後，任何人都會對自己原本的認真抱有懷疑。
簡子晏心中蔓延開一股慌亂，難道他真的是嫉妒尹曜哥的嗎？
他不是為了提醒尹曜哥遠離危險，而是……他在嫉妒他？
為什麼要嫉妒他？他怎麼會嫉妒他？
不，他不可能嫉妒他，他之前做出那麼多出格的行為，隻是想要告訴他……
“你就是在嫉妒他。”
來自腦海深處的聲音充滿蠱惑，讓簡子晏猛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不是在嫉妒他，你怎麼會一直給他添各種各樣的麻煩？怎麼會造成現在讓他被全網揣測，幾乎要背上人命的情況？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他全部都做到了，你無比渴望的成就，他也拿到了，你敢說自己對他沒有一丁點的嫉妒？”
簡子晏如遭重擊。
他想要反駁，但他腦子裡已經亂成一團，這個聲音一直在他腦中輕蔑而嘲諷地響著，他隻能無力地啟唇“不……不是這樣的……”
另一種思維開始侵占他的大腦，他將這句話直接說了出來。
原本說著好好的道歉，忽然這麼自己否認了自己，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懵了，開始交頭接耳。
不是什麼？簡子晏不是剛說自己當著尹曜的麵自儘是因為嫉妒嗎？為什麼又這麼自己否認了？
宋霽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而坐在簡子晏旁邊的尹曜也眼神暗了暗，但他沒有急著說話，隻是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輕蔑神色，然後就定定地望著簡子晏，似乎在等他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外界的聲音現在已經無法傳進簡子晏的耳中了，他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而漆黑的房間，周圍隻有那個聲音在對他說話，鋪天蓋地地侵占了他的整個世界。
“你仔細想想，你當時拿著刀上台，真的沒有一丁點要把刀直接捅向尹曜的想法嗎？否則你想捅自己的話，為什麼一定要到他的麵前去捅？嫉妒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為什麼總要自己欺騙自己呢？”
“不！”簡子晏慌張地想要反駁，“我隻是，隻是想要告訴他……”
說出來啊，你不是一直都想告訴尹曜哥這個真相的嗎，為什麼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你也還是不敢說？
“我……”
簡子晏想要出口的話，至於身上驟然而起的疼痛。
這一瞬間仿佛有無數抽打落在他的身上，即使現在的他很安全，他卻仍然感受到了那股切身體膚的劇痛，讓他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
他縈繞著霧氣的瞳光漸漸恍惚地清醒過來，周圍的聲音一下子兜頭籠罩而下。
他猛然間回到了現實。
因為他剛才的語焉不詳，以及不同尋常的沉默，現在的場子裡已經要鬨翻了天，無數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過來，經紀人在疲於應對，甚至分不出精力來說他。
簡子晏慌亂起來，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尹曜的方向，卻見他淡淡地望過來，對於眼前的鬨劇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唇邊甚至掛著一抹譏諷而涼薄的輕笑。
就像他早已預料到了如今的情況，簡子晏怎麼可能會甘願乖乖向他道歉？怎麼願意為了他的名聲給自己潑臟水？哪怕這個臟水是他的實話。
他恐怕巴不得他真的死了。
簡子晏立刻意識到，他又搞砸了。
就像之前每一次有機會說出真相的時候一樣，他都恐懼於腦中響起的那個聲音，恐懼於身體上條件反射的疼痛，造成的結果，就是又一次給尹曜添了麻煩。
他甚至想不起來剛才他究竟乾了什麼。
“尹曜哥……”他嘴唇動了動，越是急著說話，腦中就越加混亂，他的額頭上急得滲出冷汗，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尹曜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眼底劃過一抹習以為常的神色，還有一絲隱隱的自嘲。
“這就是你的道歉了，是嗎？”尹曜低聲問，“我居然會對你抱有希望，簡子晏，你再次成功地讓我像個傻子或者小醜。”
簡子晏渾身冰涼，他下意識地想抓住尹曜“不……”
然而尹曜已經輕盈地站起身，和他伸出來的手閃身而過，從容地走向了話筒。
看到另一個當事人終於正式出麵，場麵頓時愈加沸騰起來，尹曜隻是簡單地伸出手做了個向下壓的動作，場中立刻就安靜下來。
即使被簡子晏連累了一些名聲，但尹曜剛剛奪得的兩個獎項實在是太過耀眼，不亞於在圈子裡掀起一陣地震，所以那些人也隻是在私下裡說說，當尹曜真的站到台前來的時候，還是有些畏懾於他的。
他長身玉立在話筒前，似乎一點都沒有被這些事給影響到，仍然神色平靜，聲音清冷。
“這件事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複雜，簡子晏對我一直有些心結，再加上前一段時間網絡上對他抨擊的聲音有些明顯，他作為一個被父親嬌寵的孩子有些不能接受，思維一時走了極端。現在老師已經教育過他了，他應該不會再把自己的生命當成兒戲，現在也知道錯了，對於這件事造成的影響，我和他都對大家表示歉意，不過看在沒有影響到他人的情況下，請到此為止吧。”
尹曜性格冷淡，卻並不是不通人情，一心隻醉心於鋼琴的天才呆子，他麵對鏡頭侃侃而談，三兩語就將這件事給蓋了過去。
記者們當然不甘心於就這麼放過一個爆炸性的新聞，紛紛七嘴八舌地開始提問，隻是有保安攔著，他們無法衝上台來。
而尹曜該給的解釋和道歉已經給完了，也無心繼續留在這裡浪費時間，他對經紀人點了下頭，乾脆地轉身離開這場鬨劇。
簡子晏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他顧不得混亂的場麵，馬上抬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