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尹曜表情一片空白,連思維都凝滯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是憑借本能在解釋:“這不可能,簡子晏他從來沒有展現出過任何鋼琴天賦,他……並不會彈鋼琴。”
他想起在琴室時簡子晏所敲出的那些不成曲調的音節,無論指法還是調子,都實在不像是那個傳說中驚才絕豔的鋼琴天才。
“是麼?”格蘭斯頓不置可否,隻是說,“是或者不是,我都要親自再見他一麵,曜,你要理解我,我惦記和尋找了他那麼多年,他是我見過天生最適合彈鋼琴的人,甚至連你都比不上他,隻要有一絲可能,我都一定要去確認一下。”
尹曜啟了下唇,發現所有的語言係統都失靈了。
隻是短短一天,他經曆了太多的衝擊,讓他有些暈眩了。
他的慣思維在說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不可能的,如果簡子晏真的是那個令他向往和忌憚的天才,怎麼會這麼多年來隻傳出了廢物之名?
但與此同時他心中也浮起一個微弱而惶恐的聲音。
你真的了解簡子晏嗎?你真的試圖理解過這個人嗎?
他對簡子晏的印象來源於哪裡?八年之前的初見,就憑借表象認定他是一個孤僻而自閉的孩子,他單方麵地對他好過,因為沒有得到回應,由此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斷。
因為他的孤僻和自閉,所以無論後來他做出多過分的事,彆人都有理由可認定。
反正他本來就是這樣看起來就內心陰暗的人,就算做出這些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沒有人去簡子晏為什麼要這麼做,包括他尹曜,在發現自己的善心得不到回應之後,他也就收回了這份心意,畢竟他自己的生活就足夠忙碌和混亂,實在分不出精力再去照顧一個孤僻的孩子。
此時尹曜試圖回憶簡子晏是個什麼樣的人,卻發現自己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簡子晏。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朦朦朧朧提到了格蘭斯頓的問題。
“……當時是安其羅的母親為他作的擔保,他才能前來參賽,不知道我能不能見一下澤的夫人?這樣就更好確認了。”
“他的母親……”尹曜有些恍惚地回答,“在八年之間,就已經因病逝世了。”
“這樣嗎?這實在是太可惜了。”格蘭斯頓露出遺憾的表情,“不過換一個思路,如果是因為安其羅的母親生病了,他才沒能去參加最後的頒獎,這也說得通。”
尹曜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邏輯的合理性。
所以一切迷霧的方向都指向了八年之前。
八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後麵也許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因為尹曜也是當事人之一,他隨後也去了一趟警局。
但他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隻是被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就被通知可以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尹曜實在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請問同誌,我的老師……真的是給鋼琴做手腳的人嗎?”
警查顯然也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的老師牽扯進差點毀了自己的案子裡,想必心情怎麼也不怎麼平靜。
他頗為同情地看了尹曜一眼:“目前我們還在進行調查,等出結果之後,會向你進行交代的。”
尹曜沉默片刻,心中有一塊極重的東西漸漸沉了下去。
就算沒有參與過調查他也知道,如果是完全沒有證據的無辜的人,是不會被扣押這麼久的,一般隻做完例行調查之後就會放人走了。
“是……查出什麼證據了麼?”他猶豫地問。
警查委婉地說:“目前是有些和簡先生的說辭矛盾的地方,而且還牽扯到了一些彆的案件……我們還在調查中,你放心,如果他真的是無辜的,我們絕不會冤枉他的。”
尹曜心中的那塊東西沉到了最底端,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住他,讓他有點想吐。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麻煩你們。”
警查擺擺手:“這就是我們的職責。”
尹曜走出警局的時候,宋霽已經等在了外麵。
看到他臉色不太好,宋霽關心地問:“怎麼樣,簡老師還沒配合調查完麼?”
尹曜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已經有人認出了尹曜,人群興奮地圍過來,宋霽當機立斷地將他推上車:“先離開這裡再說。”
尹曜就像被巨大的迷惑籠罩住了,他側頭轉向車窗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堅信了這麼多年的東西,隻一夕之間就變得搖搖欲墜,他突然有些分不清世界的真假。
“到前麵的路口把我放下吧。”他輕聲說,“我不回公寓。”
宋霽擔憂地看了他一眼:“現在你的狀態不適合一個人行動,你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
尹曜閉了下眼睛:“去精神病院。”
……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願意進入精神病院體會這種氣氛。
即使接待的人麵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卻能看出這副微笑的假麵底下壓抑著滿滿的麻木,那是一種毫無生氣的木然感,似乎感情都被吸走了。
而在醫院深處,不斷傳來的是各種奇怪的聲音,有嚎叫,有大笑,還有撕心裂肺的哭泣。
尹曜走過一排排鎖住的病房時,感覺與其說這裡是醫院,不如說更像一座慘白的監獄。
正常人進來都會變成瘋子,本來就瘋了的人進來之後會像找到了家。
然而走著走著,尹曜發現他們不是前往住院區,而是正在走向……重症監護區。
尹曜心中發緊,出聲詢問:“請問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雖然簡子晏的手受傷很嚴重,但是應該不至於送到重症監護區吧?
帶路的護士很年輕,還沒有磨練成接待處那種麻木的樣子,聞言看了他一眼,含著幾分責備:“你居然不知道嗎?他胸口的傷口那麼大,又一直沒有好好治療過,現在都已經化膿發炎了!如果再晚進醫院幾天,很可能會造成致命感染,他連住進重症監護區的機會都沒了。”
尹曜腦中嗡地一聲,幾秒鐘之後才問:“他一直……沒有治療過那個傷口?”
“不但沒有治療過,看撕裂的程度,顯然因為他自己毫不注意,甚至還劇烈運動過,才導致傷口重複撕裂,以後就算能痊愈,也會留下很深的傷疤了。”
尹曜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宋霽深深地皺起眉,語氣滿是不讚同:“他傷成這個樣子,不但沒有住院治療,還去參加野外真人秀這種節目?怎麼沒人……”阻止他呢。
剛要說出這句話的宋霽猛然一怔,他和尹曜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難看的臉色。
就算簡子晏自己任性,作為他的監護人,簡玉澤怎麼也該阻止他這種幾乎送命的行為,這已經不是溺愛孩子的範疇了,這是明晃晃地送孩子去紫砂!
如果簡玉澤這的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愛護簡子晏,怎麼會任由簡子晏如此傷害自己的身體?
兩人都沉默下去,安靜地來到重症監護區旁,按照要求穿上無菌衣並消毒之後,才被允許進去。
他們來的時候有醫生正在給簡子晏調試儀器,記錄數據,簡子晏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上罩著碩大的氧氣罩,更顯得他的臉精致小巧,他的右手被包裹著厚厚的繃帶,渾身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不用解釋就能一眼看出的脆弱。
尹曜不可置信地貼近玻璃,目光死死地盯著簡子晏還在昏迷毫無反應的麵容:“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嚴重。”
宋霽張張口,卻發現沒什麼語言能安慰他。
如果換成他是尹曜,在麵對這麼多衝擊之後,認為自己無法做到這麼冷靜,起碼是表麵上的冷靜。
醫生很快就出來了,看到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站在外麵,疑惑地看向他們:“你們……是病人的家屬?”
尹曜凝滯兩秒,點了下頭。
簡玉澤不在的情況下,說他是簡子晏唯一的親人,應該也沒問題……吧。
“你們怎麼這個時候才過來?”醫生一聽到他們是家屬,馬上就生氣了,“病人傷得這麼嚴重,在做手術和入院的時候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你們知道這孩子在打麻藥之前看起來有多可憐嗎!他在昏睡過去之前一直望著門口,好像在等待有誰能來看他,卻一個人都沒有過來。”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用力攥緊了心臟,尹曜心口猛地一痛,聲音有些惶恐:“他情況到底怎麼樣,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醒?”
“他傷得那麼嚴重,傷口距離心臟那麼近,感染之後對心臟也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到現在還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更彆提他的右手。”醫生冷冷地說,“你們真的不打算要這孩子的手了是吧?骨頭到現在還沒長好,又來這麼一下……”
“……等等。”
尹曜忽然抓住了某個關鍵字,感到一陣猛烈的暈眩襲來,不得不伸手撐住了牆壁。
他定了定神,聲音壓得極低:“醫生你剛才說,他的手骨,之前怎麼了?”
醫生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你真的是病人的家屬嗎?”
“他的手到底怎麼了?”尹曜就像沒聽到他的話,執著地問這個問題,“你說他的骨頭還沒長好是什麼意思?”
醫生警惕起來,宋霽這是時適時地開口:“醫生不好意思,這是孩子的哥哥,得到消息之後剛從國外回來,孩子的父親……剛剛出事了,什麼都沒來得及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