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的醫院。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少年剛才還好好的,他還在等著他回去帶他去吃飯,就這麼一會的時間,怎麼會突然……了呢?
尹曜甚至不敢去想那個字眼,似乎隻要他不想,這個可怕的事實就不會發生。
他回到醫院,跌跌撞撞地奔上樓,一眼就看見了走廊上兩個身穿警服的人。
看到他過來,其中一個警官主動上前:“您好,您就是尹曜先生……”
然而尹曜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麼,他滿眼都是麵前已經熄了燈的手術室,察覺到有人過來阻攔他,他猛地一揮胳膊,想要把攔路的人給趕走。
“走開。”他啞聲說,“我要去看小晏。”
他直衝衝地就想往手術室裡衝,被這個警官一把握住胳膊。
“尹先生,你理智一點!”他放大聲音,“他提前吞下了大量的藥物,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
“不。”尹曜回過頭來看向他,目光空茫一片,“小晏是在做手術嗎?他的病不是已經好了麼?為什麼還要做手術?為什麼手術燈不亮著,為他做手術的醫生呢?怎麼能不開燈就做手術?”
警官的表情也空茫一瞬,他立刻意識到,因為悲傷過度,尹曜的精神恐怕也出了問題。
他試圖用更加柔緩的聲音,告訴尹曜真相:“剛才簡子晏去了監獄,他殺了簡玉澤,而且根據他早就吃了藥來看,這是他早就預謀好的……”
“你說什麼?”尹曜倏然扭頭看向他,“小晏殺了簡玉澤?”
“對,”警官說,“你提前知道他有這個打算麼?”
尹曜的神色迅速枯敗下去,他就像沒聽到問話,整個人怔在了當場。
如果說之前他還不肯相信,那當得知了這個消息,他瞬間就明白了簡子晏的想法。
一種名為現實的絕望感瞬間籠罩下來,他愣愣地望著一片漆黑的手術室,拔腿就向裡麵衝去!
警官的動作比他更快,他一把抱住了尹曜的腰,被帶動得直接向前拖行了幾步。
不得已之下,另一個警官也上前來,死死攔住了尹曜。
“放開我!”尹曜雙眼紅到不似人類,他用力掙動著桎梏,脖頸青筋凸起,讓他整個人如異變了一樣可怖。
一個警官大喊:“我可以放開你!但是你要保證你還有理智!彆衝動!”
尹曜雙眼通紅,一字一頓:“我很冷靜,你們放開我,我要進去看看他。”
警官顯然不信任他,因為他們抱著的身體肌肉僵硬賁張,明顯處於極度激動,甚至失控的狀態,實在不放心讓他去做什麼。
“放開我……放開我!”
尹曜渾身都開始泛紅,他不知道彆的,隻知道現在有人在攔著他去見小晏!
兩個警官不敢放開他,三人就這麼糾纏了許久,尹曜渾身的力氣突然就卸了下去。
“放開我吧……”他聲音嘶啞,幾乎聽不出在說什麼,“讓我進去見見他,我就想進去見見他。”
看他似乎確實已經恢複了理智,兩個警官這才小心地鬆開了他。
尹曜不在意他們跟不跟著,他緩緩地向裡麵走去,心臟仿佛被扯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灌進來的風讓他寒冷徹骨。
他伸出去推門的手瑟縮了一下,然後才慢慢地將門給推開。
房間裡沒有開大燈,隻有手術燈還留著一盞亮著,照著手術床上蓋著白布的人。
尹曜在門口定定地站了許久,忽然打了個冷顫,才抬腿走了進去。
他俯下/身,用自己的臉龐去貼白布下的臉。
在察覺到那種不屬於活人的冰冷溫度之後,他一直不曾落下的眼淚忽然湧了出來。
尹曜抬起身,輕輕揭開了白布。
少年被整理得很乾淨,如果不是那已經變成灰白的膚色,看上去就像在安靜地睡著。
“小晏,該起床了。”尹曜的聲音很輕,也很吃力,仿佛要喘不上氣來,“你不是說想去吃那家外國料理麼?我位置都已經定好了,你怎麼還不起來?人家都該上菜了,到時候要是不好吃,你又要不開心。”
少年仍然在睡著。
美食也好,愛人也好,害怕也好,痛苦也好,現實中的一切和他再也沒有關係。
他已經到達一個不用在意這些的地方,也許已經回到了他媽媽的身邊,不會再對這邊的事物抱有分毫眷戀。
尹曜等了一會兒,就在警官警惕地望著他,以為他又要做出什麼過激舉動的時候,他驀地笑了出來。
他眼睛在笑著,裡麵卻落下了大顆的淚珠。
“小晏,你早就厭倦這個世界了,對不對?你巴不得遠離這裡,遠離我們所有人,所以你才會這麼去做。”
尹曜顫巍巍地躬身,含著淚水吻在少年冰涼的額頭。
“而我甚至不能指責你自私。”
一旁的警官眼神複雜,但礙於職責所在,還是不得不說:“既然見到了最後一麵,麻煩跟我去一趟局裡吧,根據調查你是簡子晏生前最常接觸的人,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
尹曜充耳不聞,他的眼中滿是憐惜和愛意,目光不舍得從少年臉上移開。
兩個警官對視一眼,還是暫且先退了出去,給他們一點單獨告彆的時間。
……
尹曜最終還是沒有主動出來,他停留得太久,當警官衝進去才發現,他躺在床上將少年緊緊抱在懷中,白布蓋著兩人的身體,而他麵帶微笑,已經失去了意識。
而在地麵上,躺著兩個已經空了的藥瓶。
他被火速送進急救室,醫生在他胃裡同樣發現了大量精神類藥物的殘留,就是地上那兩個已經空了的瓶子,因為他本來就在服用這些藥,在看見少年死去之後一時萬念俱灰,同樣吞藥自儘了。
隻是因為他吃下去的時間還短,通過洗胃等手段又被救了回來。
幾經周折,宋霽終於得知了消息,趕到了醫院。
在剛得知少年已經死去的時候,他何嘗不是天塌地陷,在穩住情緒之後,他第一個想法就是,尹曜會怎麼樣?
果然,他人還沒到醫院,就又得知了尹曜紫砂的消息。
當宋霽站到尹曜床邊的時候,不知道是出於悲傷還是憤怒,他渾身顫抖,聲音也在發顫。
他看著明明已經醒過來,卻始終不肯睜開眼睛的青年。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想靠殺死自己的方式贖罪嗎?”
尹曜置若罔聞。
“如果你打算就這麼死去的話,那小晏留下來的手機就歸我了。”宋霽精準地找到尹曜的痛點,並用力戳了下去,“裡麵有一些新的東西,你不想知道的話就算了。”
這話一說,尹曜果然張開了眼睛。
有那麼幾秒,他的眸光完全沒有焦距。
“當初小晏從醫院裡醒來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他呢喃一般地說,“小晏不是死了,他隻是去找媽媽了,這個世界讓他這麼失望,他不想回來了而已。”
宋霽胸口劇烈地起伏兩下,臉上滿是悲傷和痛心。
他將警方交給他的手機放在床頭:“雖然我現在說話你可能聽不進去,但小晏是為了讓你能活下去,才想要殺了簡玉澤,如果你就這麼死了,就等於辜負了小晏的一片心。”
尹曜眼睛倏然睜大,他臉上露出驚駭欲絕的表情,一點一點地轉過頭來看向宋霽:“你說……什麼?”
“你自己起來看吧。”宋霽說,“一會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
尹曜被送回了家裡,他什麼也沒拿,手中緊緊握著的隻有那隻手機。
他虛弱地倒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用微顫的指尖劃開了屏幕。
因為中間簡子晏發病了,於是就有了一段時期的空白,在他恢複清醒之後,給媽媽的留言也繼續了下去,隻是風格和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媽媽,謝謝你能來陪我,這段時間,我很快樂。”
“尹曜哥和宋霽哥又帶我出去玩了,我好開心,我怎麼這麼幸福呀,你們都在照顧我,都願意陪著我,我真的太幸福了。”
“媽媽,我知道爸爸被關進監獄了,是無期徒刑,雖然尹曜哥和宋霽哥都說他不會再有機會出來了,但我總是很不安,我總是做噩夢,夢見他又出來了,還讓我去壓壞尹曜哥的手指。”
“手指壓斷的感覺這麼疼,怎麼能讓尹曜哥也承受一遍。”
“媽媽,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我隻能這麼去做,隻有這樣做我才會安心,尹曜哥才會安全。”
“你會保佑我的,是嗎?”
即使早就知道了這個原因,尹曜還是無法抑製瞬間襲來的心痛,他大口喘息著蜷縮在地上,眼淚滲入地毯,痛苦得連呼吸都困難。
“你怎麼……這麼傻……”
“我做出過那麼多保證,說他不會再傷害你了,不會再傷害我們……”
“也是,可能你從來都……不願意信任我……”
尹曜慘笑著抱緊手機,就像碰到了少年的體溫,然而即使他再如何用力,也無法挽回真正的少年了。
他明明已經抱到了少年,明明已經等到了少年肯主動吻他,明明少年已經學會了撒嬌,明明已經願意向他敞開心扉……
最後留下來的,卻隻有一隻冰涼的手機。
這世間的苦楚萬般之多,比起求不得,最痛的還是留不住。
……
在簡子晏死去之後,尹曜徹底頹廢了下去。
他隔絕了外界一切聯絡,一遍遍地看著簡子晏的手機,他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唯一能讓他恢複片刻寧靜的,是一段現場錄的鋼琴聲。
那是少年補足的那首曲子,網上唯一的正版版本就是粉絲在演奏會的現場錄製的,帶著滯澀和缺憾,卻是舉世無雙的版本。
這是少年親手演奏的。
尹曜循環著這首音樂,如同飲鴆止渴,汲取片刻的安寧。
直到某一天,他在頹喪中偶然看到簡子晏的手機來了一條消息。
是宋霽的,簡子晏之前就加上了他的好友,然而裡麵的話一看就是對尹曜說的。
“你和小晏的綜藝播出了。”
這句話激起了尹曜僅剩的理智。
他想起那個不知道被如何裝飾的房間,連滾帶爬地去打開了電視,上麵正好在撥第一集。
所有人都帶著自己的目的來到彆墅,隻有少年的目光在始終望著尹曜,無論鏡頭如何切換,都一直如此。
彈幕這時候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嗚嗚小晏原來一直在看著尹曜,這哪裡是嫉妒,明明是想靠近又不敢的小心翼翼。”
“完了小晏一個眼神就要把我虐哭了,我要看不下去了。”
節目組顯然知道這一期的最大賣點是什麼,關於簡子晏的鏡頭特彆多,以至於彆墅裡的人是怎麼對他的,隻要有一點點的惡意都非常明顯。
“什麼……我原本以為尹曜是愛護這個孩子的,原來居然這麼冷淡嗎?”
“尹曜居然對小晏說不要玩鋼琴QAQ天啊小晏當時得多難過啊。”
“這個沙什麼的傻逼怎麼一直在針對小晏?小晏都故意沒湊到他們麵前了!”
“小晏在這個對他到處都是排斥的環境裡該多孤獨,怎麼會這樣啊。”
尹曜對那些罵他的毫不在意,他貪婪地望著屏幕裡的少年,看著他躲在房間中,給他做裝飾的材料鋪了一屋子,看著他不分日夜地一點點地做著什麼。
原來他看似不合群地躲在房間裡不出來,都是為了給他做裝飾。
尹曜看出來了這點,觀眾自然也看出來了。
“小晏明明是在給尹曜做東西,這幫人在這嗶嗶什麼?”
“這裡麵隻有小晏在認真把裝飾房間這件事當回事,其他人都當成上鏡的機會罷了。”
“我可憐的小晏,我好像抱抱你。”
尹曜知道他的名聲完了,這個叫沙琦的名聲也完了,但他毫不在意。
難道觀眾說錯了嗎?他們任何人都從來沒有試圖將少年拉進過他們的話題,他們的生活,說是沒有想要孤立少年的意思,但他們所做的又有什麼區彆。
這就是他應該承受的後果。
因為節目的播出,尹曜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了時間的概念,他每天一到時間就打開電視,貪婪地看著少年。
很快就到了簡子晏晚上沒有回來,尹曜出門找人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