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軒的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沈恪聽懂了,餘輝和陳立興也聽懂了。
橫雲山基地中,沈恪僵硬地轉動脖子,定定地看向仍舊一臉平靜的簡子晏。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是說在麵對一個生死選擇的時候,簡子晏選擇了他。
世人大多心懷私欲,更何況在生死麵前。
他犧牲了自己活下去的機會,選擇救他。
簡子晏沒有感情,但是他做出來的事分明比那些有感情的人更像個人。
餘輝也在看著簡子晏,他隻覺得,自己一開始的直覺果然沒錯。
將生存的機會讓給另一個人,這是多麼高尚的舉止,簡子晏卻連猶豫都沒有,甚至從來都沒有提起過,連被救的本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餘輝又看向始終望著簡子晏的沈恪,心中竟然升起了淡淡的羨慕。
原本他就知道,他離簡子晏的生活是很遠的,他不知道簡子晏天生沒有感情,隻是覺得他如此純粹,難以想象他會沾染上凡塵的煙火,會去在意另一個人。
然而現在,他知道簡子晏在意另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那是連生命都能放棄的執著,是求而不得的珍貴情感。
眾人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陷入寂靜,隻有張文軒的聲音還在流淌。
“根據那則訊息,我隻能判斷出你們應該是中毒了,至於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了。”張文軒重重地歎了口氣,“小恪,我聽立興說你之前和和小晏之間門似乎有些齟齬,我也沒法參與你們年輕人中間門的事,隻是希望無論怎樣……不會有誤會才好。”
“謝謝老師的告知。”沈恪啞聲說,“我現在知道了。”
簡子晏似乎對其他人複雜的心理毫無感覺,他注意力壓根沒有往這個方向走,而是沉思片刻,問:“老師,您確定我和您提到了徐光磊麼?”
“我確定。”張文軒的聲音倏然無力下去,“其實光磊他……早就變了,是我心軟,一直想要再相信他一次,沒想到反而是害了他。”
簡子晏:“老師的意思是,裡麵還有隱情麼?”
“在決定將巨獸的研究計劃交給你們之後,光磊單獨來找過我。”張文軒說,“他問我,同樣都是我的學生,他隻是因為進門比你們晚兩年,就要被你們壓一頭麼?”
“他居然質問老師?”沈恪被吸引了注意,露出濃重的厭惡。
“我當時勸他,這些事並不是隻看資曆,會考慮綜合因素,他的經驗還不足以獨立完成這種層次的研究……也許是我的話說得重了一下罷,那孩子就生氣了。”張文軒沉沉地歎氣,“他指責我偏愛你們,尤其是對小晏偏心,從來不願意承認他的實力,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後悔的。”
“他敢這麼說老師!”沈恪勃然大怒,指骨捏都脆響,“早知道我當時應該揍得更狠一點。”
所有人都義憤填膺,隻有簡子晏對此不置可否,即使他是被嫉恨最深的那一個。
“如果他隻是普普通通地出現在實驗室,或者是路過實驗室,我不會單獨對老師提起這個人。”簡子晏說,“那麼事情的方向就很明顯了。”
徐光磊根本不夠格被他放在眼裡,他說得無比坦然。
在場的人都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沈恪的麵容漸漸沉肅下來。
“老師,我們會去向他問清楚,無論結果如何,到時一定會來向您彙報。”他說,“陳立興,麻煩你保護好老師。”
“你放心。”陳立興應下。
在聯絡切斷前,簡子晏輕聲開口:“老師,學生犯錯,和老師沒有關係,請不要自責。”
他體會不到傷心,也不會給人安慰,他隻是說出自己認知的道理。
在聯絡那邊,一直強忍著的張文軒霎時老淚縱橫。
他這一生收的學生很多,稱得上一句桃李滿天下,對待每一個學生,他都像對自己的孩子,儘量公平公正,絕不厚此薄彼。
在這些學生中,簡子晏無疑是最特殊的那個,他曾經猶豫過要不要培養這個孩子,因為沒有感情又掌握知識的人是很危險的,他擔心自己培養出一個怪物。
但是現在,也正是這個本該最冷酷的孩子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不要自責。
張文軒聲音發顫:“好……好孩子,我等著你們的訊息。”
掛斷聯絡,簡子晏看向用莫名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兩人:“怎麼?”
“簡博士,對不起。”餘輝認真地說,“為之前我們做的所有事。”
沈恪眼中有些痛楚,真論起來,他對簡子晏造成的傷害比任何人都多,即使簡子晏不說,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他微微啟唇,所有的語言卻都太過蒼白,讓他連說出口都感到羞愧。
簡子晏看了他一眼,主動握住他的手腕。
在沈恪震驚的目光中,他一臉平靜:“走吧,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一刻,無論簡子晏說什麼,沈恪都會照做。
一路上,沈恪都在望著自己的手腕,直到簡子晏的聲音響起。
“沈恪,我當時把解毒劑給你,是覺得你比我更有能力,無論醒來之後發生什麼,你都比我更有應對的能力。”簡子晏說,“自然界中適者生存,為了族群的繁衍,弱者會主動將生存的機會讓給強者,這是自然規律,你不用多想。”
沈恪的眼神複雜起來,還夾雜著心疼和憤怒。
“小晏,我們不是動物,你也不是弱者。”他認真地說,“我不記得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如果我有這個機會,我也會選擇讓你活下去,不是因為你比我強,而是因為我愛你。”
簡子晏垂下眼,似乎並不明白沈恪為什麼會有這種感情,但他也不做反駁。
他如此純粹又懵懂,讓沈恪看得心底酸軟又炙熱。
沈恪大著膽子主動握住了簡子晏的手,在沒有受到拒絕時露出由衷的喜色。
“你可以不用懂這些。”他低聲說,“隻要你不排斥我的靠近,不拒絕我的感情,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小晏,我不會強求你去理解這些,你做你自己就好。”
簡子晏看著自己白皙纖瘦的手被另一隻寬厚而骨節分明的手牢牢握住,眼底淌過一絲異樣。
“我知道了。”他說。
……
審問徐光磊的過程,比他們想象中要簡單一些,也更出乎意料一些。
時隔幾天,徐光磊已經大變了樣子,整個人惶恐地縮在角落裡,渾身都是肮臟的痕跡,有血,有嘔吐物,有食物殘渣,還有他自己的口水。
他的麵癱更嚴重了,麵無表情地喃喃著一句話,絲毫不管有人走進來。
“我才是真正的天才,那些成果都是我的,是簡子晏偷走的我的成果,我才是真正的天才,是簡子晏害我成這個樣子的……”
沈恪眼中的恨意幾乎凝成實質,餘輝作為見證人的存在不打算多話,隻是皺著眉麵露厭惡,而被惦記的簡子晏反倒是最淡然的那個。
“徐光磊。”他渾身乾乾淨淨,往徐光磊麵前一站,“末世爆發那天,你去我的實驗室裡做了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徐光磊猛地一愣,仿佛終於認出麵前的人是誰一樣,定定地望著簡子晏,忽然狂叫一聲,就要衝他撲來!
沈恪忍了許久,一見他有動作,立刻飛起一腳,將他重重踹到了牆壁上,連簡子晏的衣角都沒能碰到。
徐光磊慘叫一聲,半晌沒有爬起來,蜷縮在角落急促地喘息著。
簡子晏製止了沈恪還想上前補一腳的想法,向前幾步,不顧滿身的臟汙,將他翻轉過來。
“你可以選擇不說,也可以選擇少受點罪。”他從口袋中掏出一管熟悉的藥劑,夾在白皙修長的指間門,恍然有種藝術品般的美感,“你自己發明的東西,你應該認識吧。”
一看到他手裡的東西,徐光磊的瞳孔霎時收縮,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我的聽話藥劑?你怎麼可能會有!”
“很簡單的配方,沒什麼難度的做法。”簡子晏說,“你給我打過一次,分析出成分很難麼?”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徐光磊發了狂,他眼神猙獰地想要抓住簡子晏的手,“一定是你偷了我的藥劑,你不可能學得會我的藥劑!”
“他瘋了,這麼問問不出什麼來的。”餘輝厭惡地說,“既然簡博士做出了這種藥劑,就用回到他自己身上吧,還能省一些時間門。”
沈恪不說話,他以簡子晏為主,無論簡子晏用什麼方法,他都支持。
簡子晏也沒有多思考,抬手就將藥劑注入到徐光磊的靜脈中。
很快,徐光磊就眼神變得和臉一樣呆滯僵硬了。
簡子晏試探著問:“你叫什麼?”
徐光磊:“徐光磊。”
“好像需要問個私密一些的問題來測試。”簡子晏沉思了兩秒,“你的痣都長在哪裡?”
這話一出,凝重的氛圍霎時一散,沈恪和餘輝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胸口,腰上,腿上,背上。”徐光磊呆滯地回答。
在沈恪來得及阻止之前,簡子晏就伸手扒開徐光磊的衣服,看到了他胸口和腰上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