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說：“你身為光明聖子,想必應該聽說過世界樹之心這樣事物。”
簡點頭：“我在上古卷軸中看到過，世界樹之心是世界誕生伊始，世界賜給精靈族的寶物,就蘊藏在精靈族的聖樹——世界樹中。”
“不錯。”光明神說,“我也從未見過世界樹之心,但是漸漸地有一個傳言流出,說世界樹之心就是遺落的神之心，下界之人吃下它，就能跨越世界，位列諸神；次神吃掉它，就能升為正式的神祗；而神祗吃掉它……”
簡緊張地動了下喉結,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光明神翕動的唇。
光明神一字一頓：“則能屠神。”
簡的瞳孔微微放大,光明神的聲音帶著無上的威嚴與奧秘,說出這殘酷的詞彙，如同吐露一個遠古的秘辛。
“世界誕生伊始,我就蘇醒了，那時世界上隻有神明，沒有萬物。”光明神說,“世界的規則從一開始就刻在每個神的腦中,無論我們做什麼，都隻有一條絕不能違背。”
簡情不自禁地追問：“是什麼？”
“神，不能弑神。”
光明神看向他：“即使是次神,如果犯了錯，我們可以懲罰祂們，但是無法抹殺祂們，這是我們無法突破的規則。”
簡突然看懂了祂眼神中某種近乎迫切的欲/望，他腦中一轉,神色波動一下。
“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神祗……”
“隻有我和黑暗神。”光明神平靜地說，“幾萬年來，我們都在不斷地嘗試著殺死對方，但結果顯而易見，我們都失敗了。”
簡的心口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感覺自己已經在逐漸接近真相。
“世界樹之心雖然存在於世界樹中，但是精靈族守護了它幾萬年，一直都沒有見過真正的世界樹之心，所以這個東西在大陸上，很長時間以來都是一個傳說。”
下界正值深夜，光明神殿中，哈維洛特和阿雅碧翠絲身邊堆積著大量的卷軸與卷宗，哈維洛特終於找到了關鍵的一卷，就著搖曳的燭火，輕聲念出上麵記載的文字。
“直到千年之前，傳說中的世界樹之心突然現世，造成各個種族的瘋狂搶奪，世界發生戰亂，甚至轟動了上界諸神……”
阿雅碧翠絲麵露愕然：“諸神居然會參與下界的爭鬥？”
“那可是世界樹之心。”哈維洛特神色凝重，“就算是無心參戰的神明，也會擔心其他神一旦得到它，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阿雅碧翠絲發了會怔，猛地打了個寒戰。
“諸神和下界的生靈也沒有什麼不同。”她低聲說，“會有欲/望與恐懼。”
哈維洛特繼續快速向下，越看下去，他的眼神就愈加沉重。
“這上麵記載……最純潔的精靈也無法承受世界樹之心的誘惑與腐蝕……”
“精靈王想要獨吞世界樹之心，就此成神。”
光明神的聲音落下，簡的心中也有一塊地方沉沉地墜落下去。
“當年整個大陸都在開戰，為什麼黑暗神會唯獨消滅精靈族？”簡輕聲問，“你之前說，當時眾神也在開戰，有什麼不得不去這麼做的理由？”
借助袍袖的遮掩，他的手死死掐住自己身上的皮肉，才讓他保持著麵上的冷靜問出這些問題。
“因為精靈是最接近神的種族。”光明神平靜地說，“他們生而長壽，有彆於大陸上的任何生靈，一旦精靈王真的成為神祗，也許力量會比我和黑暗神更甚。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這個世界的神在世界誕生時就有定數，下界之人強行打破這個壁壘，會帶來無法想象的後果。”
簡的瞳孔裡掀起驚濤駭浪。
“所以，你當時知道這件事，卻並沒有阻止。”簡極力忍耐著自己，沒有讓悲慟流於麵上，“換句話說，即使黑暗神沒有出手，你也會……這麼做的，對麼？”
光明神沉默片刻，說：“神的職責就是監守這個世界，維護規則。那一戰眾神皆傷，到現在也沒有徹底恢複，我當時確實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處理這件事，黑暗神的手段雖然殘酷，但是符合規則。”
簡聽明白了。
他垂下眼，擋住無論如何都無法掩蓋的痛色，他的麵上沒有任何波動，嘴唇卻已經煞白。
他整個人仿佛都在一點點地被撕碎後重組，驚愕於自己竟然還能接收到光明神的聲音。
“不過精靈族並不無辜，他們在精靈王的帶領下背棄了所有的神明，包括我，他們想要的不隻是成為神族，而且是想成為唯一的神族，一旦掌控了那種力量，他們就要屠儘所有的神。”光明神說，“這也是我沒有出手救他們的理由，過大的野心，最終害了他們自己。”
“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簡囁喏著麻木的唇瓣，聲音空如幽靈，“你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判斷呢。”
“他們對我有殺意。”光明神平靜地說，“正如我能感知到你從前並不是真的信仰於我，我也能感受到他們對整個上界的惡意。”
簡張了張口，感覺所有的語言都失去了力量。
神明終究是神明，祂們高高在上地做出所有判斷，自私地隨意決定所有種族的命運，對祂們而言，一個種族的消失又能怎麼樣呢？影響不到祂們對世界的統治。
說是維護規則，實際上最終製定規則的，就是祂們本身。
簡突然覺得很累，剛剛燃起的希望與那愚妄的愛意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他怎麼敢對神明抱有的期待，他怎麼配對如此高貴的神明持有愛意？
光明神等了一會，都沒有等到簡再發出聲音，疑惑地抬起他的下巴。
祂看到了一張溫雅微笑的麵容。
“我明白了。”簡打了個哈欠，“過去的故事真好聽，我都聽困了。”
光明神眉間的困惑退去，露出些許溫柔的眸光。
“你的身體還沒有恢複，會感到疲憊是正常的。”
簡望著祂，說：“我已經能夠自己活動了，也許是時候該把我送回下界……”
光明神的眼神倏然一沉，聲音無比冷厲：“不許。”
簡怔了一下。
“你的身體能維持穩定，是因為靠近我的緣故，一旦你離開我，能量就會失衡。”失態隻是短短一瞬，光明神的口吻恢複了正常，祂將簡抱入懷中，用自己的衣袍為他遮蓋，“不要想那麼多，困了就睡吧，一切有我。”
這句曾經帶給簡感動與安全的話，如今卻讓他心中發冷。不過他沒有反駁光明神，而是柔順地靠入祂的懷中，閉上了眼睛。
而在下界中，哈維洛特和阿雅碧翠絲沒有看到這麼詳細的記載，他們隻看到是精靈族叛變，因此沒有得到光明神的庇佑，最後被黑暗神滅族。
更詳細的前因後果，他們就無從得知了。
“如果那具骷髏就是精靈王族的遺骸，那簡會和它有什麼關係？”哈維洛特疲憊地捏了捏眉間，“我和簡從小一起長大，我們是見證彼此從幼童長成如今的模樣，我很確定他就是個人類。”
“是麼？”阿雅碧翠絲眼露深思，“我聽我的老師說，精靈族的生命非常漫長，他們的幼年期和青年期都是人類難以想象的長。”
哈維洛特怔怔的：“我知道這點，但是簡一直都是人類的模樣，而且如果他不是人類，光明神一定能看出來的。”
“這倒也是……”阿雅碧翠絲歎了口氣，“看來，如果想得知真相，隻能我努力修煉一下，爭取早日達到能與亡靈交談的等級了。”
哈維洛特望著手中的卷軸，不知在想些什麼，英俊的眉眼在燭火的描摹下顯得晦暗不清。
就算簡與精靈族有什麼淵源，都改變不了他已經把簡害死的事實。
他這些天再沒能睡一個安心的覺，隻要一閉上眼睛，簡最後的眼神就在他的眼前浮現，即使他拚命地告訴自己，比起救有罪的簡，阿雅碧翠絲更加無辜，他也始終無法跨過這道坎。
他騙得過彆人，卻騙不過他自己。
阿雅碧翠絲看到他的模樣，目光中露出些許複雜，雖然她很想幫幫哈維洛特，但是作為利益既得者，她什麼都不能說。
就在氣氛陷入凝滯的時候，光明神殿裡忽然燃起成片的炬火，喧鬨聲響徹天際。
“出了什麼事？”
哈維洛特猛地清醒過來，屬於聖騎士長的堅毅重新出現在臉上，他快速出門，迎上了一批正在找他的人。
“騎士長大人！國王發布了緊急詔令，西方魔物進攻大陸了！”
“你說什麼？”哈維洛特臉色一變。
難道隨著諸神的蘇醒，戰火又要重新在世界蔓延了嗎？
那人滿臉驚慌：“更重要的是，一直作為大陸與詛咒之地邊境的托月森林荒蕪之後，西方魔物直接攻入了邊境的村莊，這才讓大陸措手不及……”
阿雅碧翠絲的神色也難看下來。
“托月森林，是原本精靈族的棲息地。”她低聲說，“作為大陸第一層防衛的精靈族滅絕之後，托月森林就枯萎了，變成了一片死去的樹林。”
“現在沒有時間說那麼多了。”哈維洛特冷靜下來，對那些人吩咐，“發布最高防禦警戒，喚回大陸上所有的神殿信徒，我去見大祭司和國王陛下，記得向光明神祝禱。”
他的眼睛裡沒有絲毫恐懼，隻有熊熊燃燒的戰意：“這麼多年了，我們對這一天期待已久，不用擔心我的朋友們，徹底剿滅西方魔物是我們的職責與渴盼，光明神會庇佑我們，祝我們得償所願。”
……
在戰役打響的第一時間，光明神倏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目。
祂眼中金光大盛，射出一種冷酷到令人膽寒的光。
祂看向在自己懷中沉睡的聖子，將他輕柔地轉移到床鋪之上。
隨即祂起身來到殿外，眼瞼微闔，黑暗神的聲音已然在祂腦海中響起。
“喲，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黑暗神的語氣不無諷刺，以及一絲不加掩飾的嫉妒，“我還以為你沉醉在溫柔鄉裡，已經不願意出來了呢。”
光明神沒有理會祂的廢話，聲音冷峻：“這次是你先忍不住的。”
“我的那幫信徒已經忍了幾百年，現在他們懇求於我，我怎麼能不滿足他們。”黑暗神的聲音低沉下來，神與神隔著遙遠的距離，爆發出尖銳的對抗，“光明神，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屬於我的，我發誓。”
光明神瞳光一顫，作為幾萬年的老對手，祂了解黑暗神，如果不是黑暗神已經得到了某些底氣，祂是不會如此斷言的。
底氣……
“世界樹之心。”祂低聲說。
“看來你的消息已經比我慢了。”黑暗神冷笑著說，語氣中夾雜著不可抵擋的野心，“你占據大陸的位置太久了，是時候換一下了。”
隻要能打敗光明神，哪怕不能真的殺了祂，也可以將祂幽禁在地獄深淵的最深處，讓祂永世不得翻身。
大陸會是祂的，小聖子也會是祂的。
一想到小聖子在光明神那裡的這些天可能會發生什麼，黑暗神的臉上就流露出無法抑製的嫉妒與恨意。
光明神不再回應，祂站在神宮的中心，浩瀚龐大的神識向周圍四散而去，發到各個天邊。
黑暗神做好了祂的準備，祂也不會落後。
……
簡發現，光明神開始頻繁地離開神宮。
他的力量比起光明神來說如同螳臂當車，但是他善於觀察，他發現光明神總是趁著他入睡的時間離開，又會在他醒來之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