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簡闔上眼的瞬間,赫墨拉周身的氣勢暴漲而起,周圍的土地與樹木全部掀翻,造成恐怖的氣浪。
如果任由祂這樣下去,托月森林所遺留的殘骸就會毀於一旦。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霧氣從天而降,將周圍的氣浪全部鎮壓下去。
黑暗神俊美邪肆,卻布滿冷峻的容顏從黑霧中浮現出來,血色的眼睛向赫墨拉懷中的人望去,立刻盛滿滔天的心痛與震怒。
“赫墨拉,這就是你守護的人?”祂語調輕柔,一步步地向他們走去,“你已經太弱了,把祂交給我吧。”
在這段時間,赫墨拉停止了吞噬神魂,這給了祂壯大自己的時間,如今祂的神力已經不弱於赫墨拉這個主魂。
神魂吞噬神魂的過程並不那麼容易,但是祂都堅持下來了,為的就是如今這一刻,祂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主魂麵前要回祂心愛的人,而不是猶如喪家之犬一般,要靠愛人的自我犧牲才勉強苟活。
一想到祂的精靈當初為了拖住赫墨拉放祂離開,而主動吻上赫墨拉的樣子,祂就無法控製心中的暴虐與破壞的欲/望,如今看到精靈倒在赫墨拉的懷中,祂眼白也變成和眼珠一樣的紅。
麵對黑暗神的挑釁,赫墨拉連頭都沒抬,祂垂著雪白的眼睫,眸光定定地望著懷中人的臉龐,輕聲說:“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黑暗神神色一滯,在意識到這句是對祂說的之後,祂臉色一變,霎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祂抿起唇,大步走到他們麵前,半跪下來伸出手。
祂的指尖在簡的眉間僵硬了片刻,似乎極為想要碰觸上去,但是想起上次分彆前簡望向祂的那個充滿恨意的眼神,祂還是製止了自己,轉而探出一縷神力。
赫墨拉沒有看祂,也沒有阻止祂的動作,祂隻是專注著凝視著簡的臉龐,似乎祂的世界中隻剩下了這一件事。
不管黑暗神的神色從凝重變得不可思議,再由不可思議變成充滿悲傷的暴怒,祂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到黑暗神重複了祂失控的老路,暴漲的氣息幾乎要將森林毀掉之前,才輕聲出聲。
“這是他的家,你確定要毀了這裡麼?”
黑暗神暴怒的氣勢猛地一滯,氣浪重新收回到祂的身體裡,祂渾身發抖,雙眸血紅,死死地盯著赫墨拉,咬著牙一字一頓:“這是,怎麼回事?”
“是我錯了。”赫墨拉的聲音很輕,就像所有的力氣都去用來壓製某種爆裂的情緒,多用一分一毫都會打破現在脆弱的平衡,“我以為我是創世神,我無所不能,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但是我錯了。”
“他的身體,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黑暗神置若罔聞,隻是執著地問,“你之前不是已經用光明之力把他的虧空堵上了嗎?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他說我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愚蠢和自大,但實際上真正愚蠢和自大的,是我,是他讓我看清了這點才對。”赫墨拉同樣就像沒聽見祂在說什麼,幾萬年來都沒有認識到的事,在這一刻忽然無比清明,“我們自以為對他的好,想要給他的,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逼迫和束縛,我和你,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黑暗神腦中一陣暈眩,祂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弄懂。
“你還沒有明白過來麼?”
赫墨拉終於抬起眼看向黑暗神,與其說是在對黑暗神說話,不如說是在麵向另一個祂自己。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強行繼承精靈王的傳承會有什麼後果,但他還是這麼去做了,因為在他的角度看來,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赫墨拉的聲音虛弱下去。
“他會變成這樣,都是我,是你,是我們逼他至此。”
祂終於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這是簡用命換來的,他用生命告訴祂,祂不是什麼至高無上的創世神,而隻是一個麵對正在死去的愛人束手無措的,動了情的凡人。
“這不可能。”黑暗神咬緊牙關,麵上滿是凶戾之色,“我們可是神,怎麼會救不了一隻精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祂猛地抬起手想要給簡注入自己的神力,卻又僵了僵,凶狠地瞪向赫墨拉:“他需要的是光明之力,你還在等什麼?快救他啊!”
赫墨拉一動不動,麵對黑暗神咆哮和撕扯,祂目光空茫,就像是已經死了。
“沒用的。”祂的聲音輕若耳語,“我製定了無可違抗的規則,卻又被這規則所限製,正如你當年出手剿滅精靈族,如今卻在悔恨無法拯救最後一隻精靈的性命……所有的一切,在一開始都已經有了定數,我也好,你也好,簡也好,我們都逃不出去。”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不管你什麼規則不規則,現在他要死在我們麵前了,怎麼能不救他!”黑暗神一把抓住赫墨拉的領子,幾乎要將祂給生吃了進去,“你救不救?你不救我救!”
說著,祂劈手就去奪人,但是赫墨拉瞬間動作,將簡牢牢地護在了自己的懷中。
“我救,我……”祂喉結聳動一下,閉上眼咽下了一聲難言的哽咽,“……我怎麼會不想救他。”
祂埋下頭,將臉深埋在簡的發頂,然後祂甚至不管外溢浪費的神力,整個身體都開始發散出淡淡的金光,確保和懷中人接觸的每一寸皮膚都都能接收到光明之力的洗禮。
就像生怕有人來將祂懷裡的人搶走,祂用力地抱著他,不讓人看到祂真正表情。
黑暗神定定地望著他們,眉目狠戾而焦急,祂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臉頰甚至在微微抽動,可見如果不是祂用儘全力壓製著自己,祂已經出手搶人,這一幕狠狠地紮進祂的眼眶,而祂卻什麼都做不了。
祂無數次地痛恨,同樣是兩縷神魂,憑什麼祂就是掌管黑暗的神祇,而對方就是天生於他有用的光明神。
恨極的情緒到達頂峰,祂反而微微一愣。
祂想起了剛才赫墨拉所說的話。
“所有的一切,在一開始都已經有了定數。”
黑暗神微微顫栗起來。
祂為黑暗神,在精靈族試圖打破規則的時候以滅族為後果懲戒世人,發瘋一樣愛上一個人類,想用黑暗之力去浸染,這個人類卻是當年被祂滅族後垂死在掙紮的精靈遺嗣。
再到祂拚儘一切地吞噬其它神魂,想要給他堅定的保護和後盾,想要告訴他不用再懼怕赫墨拉,但是因為有了之前的滅族之恨,無論祂做什麼,在對方看來都是棄如敝履。
祂如此愛他,所掌握的通天之力卻對救他毫無用處。
祂如此渴望獲得力量以保護他,然而他卻害怕祂會成為第二個赫墨拉。
似乎從一開始的第一步開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是錯的。
無論祂再如何爭取與掙紮,都無法擺脫這最後的結果。
黑暗神的眼神怔忪起來,裡麵還夾雜著深深的恐懼。
感覺到祂的氣息發生了變化,赫墨拉微微抬起頭來,浩瀚而悲傷的目光望著祂,歎息:“看來你懂了。”
黑暗神跌坐在地上,麵容慘白,眼神呆滯。
其實是祂不懂麼?
祂也同樣是神明,怎麼會看不明白。
但是祂一直都不願意相信罷了。
赫墨拉一刻不停,往簡的身體裡不斷地注入光明之力,這種量級,足以將任何一個光明聖體撐到爆炸。
然而如此澎湃的力量進入到簡的體內,卻如同雨水滴入大海,注入多少就會流失多少,就像一個破碎的容器,永遠也不會有填滿的一天。
赫墨拉沒有停止,但無論是祂,還是黑暗神,祂們都十分明白,這樣是沒用的。
簡強行打破過多次規則以獲得力量,現在即使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神守在他的身邊,傾儘全力想要救他,卻也都無計可施。
神並非無所不能,祂們無法將死人複活,就像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逆轉。
赫墨拉終於感受到了即將失去的恐懼,祂無比痛恨自己曾經給這個世界製定的規則,但是簡就是在祂的規則之下誕生的生靈,即使是祂,也無法逆轉這種規則。
剛才那些話是對黑暗神說的,更是對祂自己說的。
高高在上製定規則的神明,終於敗在了祂自己的規則之下。
托月森林中荒蕪寂寂,不及兩個傲慢神明心中的絕望與悔恨。
神終於走下高高在上的神壇,懂得睜開眼去看這個世界,但是已經太晚了。
“不……”
一片寂靜之中,黑暗神輕聲的呢喃打破了絕望的氛圍。
祂抬起眼,第一次不帶嘲諷,恐懼,或者憤怒,就是如此平靜地望向另一個祂自己。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不一定有用,但是可以嘗試。”
赫墨拉身形顫了一下,看向祂的目光中悲傷中夾雜著了然。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對吧。”黑暗神說,“我原本就是你分裂出來的一部分,而且是十分強大的一部分,隻要我不回歸,你就永遠不會恢複成真正的創世神。”
“但是你一旦回歸,你的意識就會與我融為一體,就像光明神一樣。”赫墨拉凝視著祂,“你廢了那麼大的工夫從我手中逃脫,用了那麼多的努力吞噬神魂壯大自己,如今你卻甘願回歸麼。”
“我的努力……和他的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黑暗神垂眸望向簡,濃密黑睫的遮蓋下,血色的瞳眸光芒流轉,蘊含著深深的溫柔,“何況我的命本來就是他救下來的,再往遠說,這條命原本就是我欠他的,如今還給他,是我甘之如飴。”
“現在隻有這最後一種辦法可以嘗試了。”祂認真地看向赫墨拉,“無論能否成功,我們都必須要試一下。”
赫墨拉說:“好。”
祂本來的確不打算再吞噬黑暗神,因為祂能看出當初簡救下黑暗神的用意,無關個人的情愛,簡自始至終都是想利用黑暗神來牽製祂。
既然他想,那祂就這麼去做,所以無論是黑暗神瘋了一樣吞噬其它神魂,還是壯大到能夠與祂相抗,祂都不予理會,這隻是因為是簡的希望。
但是現在黑暗神為了救簡的性命自願回歸,祂也感受不到分毫喜悅。
隻是被逼到絕境後無能為力的嘗試罷了。
由於黑暗神的自願,本該充滿凶險的神魂融合過程變得異常順利。
黑暗神放棄對神心與力量的掌控,身體化為一縷一縷的黑霧,逐漸融入到赫墨拉的身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