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喑啞的質問,簡子晏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瞳光發顫,極力想要將視線從這漆黑的深淵中拔/出,卻被死死錮住,讓他動彈不得。
小狐狸滿目驚恐,望著鉗製住它的男人瑟瑟發抖,那眼神中強烈的感情,讓人無法相信他隻是一隻普通的狐狸。
它微微張開嘴巴,似乎有無數的問題想問,隻是在狐身的情況下無法言語,隻能發出幾聲細弱的鳴叫。
他想問,你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現在隻是想逼我露出馬腳。
陸無風輕咳兩聲,臉色如雪般慘白,瞳眸卻如墨般黑沉,甚至沒有一絲光芒。
他的走火入魔是真的,但他並非完全沒有做出準備,因此在察覺到有東西突破禁製的時候,他故意按兵不動,就想看看是誰想趁著他危機時刻做些什麼。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進來的居然是他救回來的小狐狸。
出於震驚與一絲不可置信的狂怒,他維持著走火入魔的模樣,看這隻狐狸究竟是什麼,想要乾什麼。
他雖然修煉失敗,但思維還沒有混亂,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給靈昭峰下的禁製攔住了所有人,但有一個是例外。
那個讓他死過兩次,歸來已是百年之後,讓他日日夜夜恨著,無法逃脫的……仇人。
陸無風按捺著心中洶湧的恨意,等著狐狸的下一步行動,待狐狸想方設法地將點星果的汁水擠入他的口中,他的猜測已經塵埃落定。
雖然不可思議的震驚始終沒有落下,但是抓住那個人的心情已經蓋過了所有,陸無風頓時顧不得偽裝,甚至來不及掐一個法訣,他隻是用最快,也最狠的動作和力道,一把將那柔軟的狐掌抓進了手裡。
即使再不敢相信,擺在眼前的就是事實。
清明仙卷是當初他和那個人一起發現的,也許從古至今看過仙卷的不止有他們兩人,但是既看過清明仙卷,知道他此時需要點星果,又能毫發無傷地穿過禁製的人,就隻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對上狐狸惶惑的眼神,感受著這柔弱毛絨的爪子在手心之中,想到這些天來他對這隻狐狸流露出來的憐憫與溫情,陸無風隻感到一股莫大的嘲諷淹沒了自己。
“是你……對麼?”
他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用儘力氣,卻讓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強烈的冷意,讓人由衷感到發寒。
小狐狸瑟縮著四肢,膽怯而哀求地望著這個最熟悉卻又最陌生的男人。
不要追究好不好,無風,就隻當我是一隻普通的狐狸,從今往後簡子晏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麵前……
他的心聲陸無風聽不到,看見狐狸如此人性化的反應,他愈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他啞笑一聲,緩緩地閉上了眼,滿頭發絲無風自動,那是他暴動的真氣在瘋狂外溢。
簡子晏本就身受重傷,再受到如此衝擊,根本支撐不住,狐口一張,吐出一口血來。
他渾身的毛都萎靡下去,前爪幾乎被生生掰斷,但他如同沒有看見,隻是焦急地挪動身子,用毛茸茸的頭去蹭陸無風的手腕。
不要再外泄真氣了,你真的會走火入魔的……
然而就在碰觸到陸無風的瞬間門,陸無風就像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一揮手直接將小狐狸給打了出去!
簡子晏毫無準備,一下子撞塌了桌子,重重地撞到牆上,又重重地落到地上。
狐狸腦袋勉強地抬起來一點,想要看一眼陸無風的情況,卻隻能頹然地倒在了地上,動不了了。
他虛弱地眨了下眼,看著那個魔神般的男人慢慢地向自己走近。
秀頎冰涼的手撫上他的皮毛,明明是十分輕柔的力道,卻讓他抑製不住從心底湧出的寒意。
“你又騙了我一次。”
陸無風的聲音變得極為陌生,就像有另一個人從他的身體裡蘇醒了,這個人毫無憐憫與愛意,有的隻有刻骨的仇恨,以及恨不能將簡子晏抽筋剝骨的狠意。
“這一次你又想做什麼?居然還變成了一隻……狐狸?”
簡子晏細細地發著抖,他無法說話,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現在甚至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隻能用哀求的眼神望著陸無風。
陸無風輕輕地歪了下頭,似乎極為困惑。
“你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是沒有想到我居然沒有走火入魔麼?”他想了下,回頭看到被扔在一邊的點星果,語氣恍然,“你還想讓我恢複清醒,然後清楚地看著自己……”
“……再被你殺一遍?”
簡子晏猛地哆嗦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眼中充滿濃濃的受傷。
看到他害怕到發抖,陸無風勾起唇角,溫柔地笑了。
隻是眼中沒有分毫笑意。
“原來,你也會害怕啊。”
陸無風的手掌上移,從身上轉移到了狐狸的脖頸,然後一點點地收緊。
“你在害怕什麼呢?”他的語氣驀然陰鬱下來,“——是在害怕,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有朝一日我會儘數歸還於你麼?”
他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簡子晏絕望地認識到,陸無風是真的對他恨之入骨。
不過他並不怪他,畢竟換成任何一個人,看到他之前的所作所為,誰會認為他是心懷好意呢。
小狐狸眼中的恐懼與哀求漸漸歸為一片死寂,它將臉貼到冰涼的地麵,感受著越來越強烈的窒息,放棄了任何掙紮。
就這樣吧,既然無風真的這麼恨他,他就用這條命還給他。
隻希望這場持續兩世的悲劇能就此終結,不要影響到無風將來問鼎大道就好……
陸無風麵無表情地收緊手掌,那種力道足以掰斷一個人的脖子。
即使簡子晏不是普通的狐狸,也被掐得幾乎沒有了呼吸。
然而就在簡子晏就要被這麼掐死的時候,陸無風卻猛地鬆開了手掌。
“你以為我會讓你這麼輕易地就能死去麼?”他俯視著這隻狐狸,聲音裡有幾分報複快意,“簡子晏,難道你以為,你欠我的就隻有那一劍麼?”
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經打算閉目等死的簡子晏猛然張開了眼睛,看向陸無風的眼神裡,充斥著濃濃的驚愕與恐慌。
陸無風看懂了,他笑了兩聲,聲音中仿佛透著赫赫的風聲,穿透兩世的蒼涼。
他問:“簡子晏,你還記得江知雋麼?”
確定了那一分不可思議的猜測,簡子晏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渾身劇烈地發起抖來,他甚至極力想要挪動起無力的身軀,想要向後撤去。
這怎麼可能呢……無風他怎麼會想起來……那讓他最為後悔的,一切的開始,那令他悔恨不及的一世,為什麼要讓無風想起來……
明明隻有他一個人記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就足夠了,為什麼還要讓無風想起來,為什麼還要讓無風也一起承受這種折磨……
簡子晏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他想要後撤的身形被陸無風死死扼住,被迫聽著他的聲音。
“你是不是沒有想到?我也沒有想到,那充滿屈辱與悔恨的一輩子,那個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又轉眼間門棄如敝履的可憐佛子,他如今在我身上複活了。”陸無風輕輕躬身,氣息吞吐在狐狸敏感的耳廓,“萬事都有報應,現在上蒼讓我想起來,你又落進了我的手裡,簡子晏,你說……”
“這是不是報應呢?”
狐狸耳朵劇烈地抖了一下,分不清是因為敏感,還是恐懼。
陸無風看著瑟瑟發抖,又驚又怕的小狐狸,滿意與自我厭棄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他在與簡子晏結為道侶的儀式上被愛人一劍穿胸,本該懷著震驚當場死亡,然而上天憐憫,居然讓他再次醒來,同時醒來的,還有前世的記憶。
雖然距離他被一劍殺死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但對他來說,那種震驚與恨意仍然恍如昨日,清晰得讓他忘不了任何一個細節。
他記得簡子晏握著的那把劍劍柄上的花紋,記得簡子晏當時冷漠的麵孔,那種表情讓他瞬間門與前世重疊起來。
那個破了戒律的佛子跪在師門與佛祖麵前,承受著一輪又一輪嚴酷的懲戒,他重傷瀕死,奄奄一息,瞳孔中卻始終沒有泯滅光輝。
因為他要撐過這些懲戒,他的愛人還在等他去找他,等他撐過去了,從此就能光明正大地與他的愛人在一起。
然而他卻看到了那張臉。
那張曾經最親密的麵容,卻流露出最冷酷的表情。
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承受責打,看著他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就像一條狗。
之前所支撐著他的一切,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他死死地盯著那張被他刻在心底的臉,痛到極致反而讓他想要瘋狂地大笑。
直到看見那張冷酷的麵孔之前,他都仍抱有希望,以為愛人是因為知道了他的師門戒律,不想連累於他,才主動消失。
但是現在那人主動告訴他,這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廂情願,都是他編織出來的一場騙他的美夢,如今夢結束,彆人輕鬆地抽身而退,隻有他為不願意醒來的夢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的師門沒了,師父沒了,武功沒了,尊嚴沒了,最後性命也沒了。
而那個奪走他一切的人,卻轉身繼續逍遙於三界,甚至兜兜轉轉,又將他的這一世玩弄於股掌之中。
陸無風好恨啊,他恢複記憶後對簡子晏的恨意已經升到了頂峰,他甚至無法想象當這個人真正落入自己的手中,他需要做出些什麼,才能宣泄這將他逼瘋的恨。
他甚至覺得,從死亡中歸來的他已經不再是他本人了,他維持著儒雅的軀殼,維護著玄雲宮掌門的顏麵,然而實際上,他隻是一個被仇恨填滿的怪物。
陸無風已經死了,現在的這個怪物,隻為複仇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