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抱住少年，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不要害怕，我將你帶回了海中，對你現在而言，也許比在陸地上更舒適。”
簡子晏這才發現，他躺著的床竟然是一隻巨大的蚌殼，身下的材質不是蚌肉也不是棉絮，但更加柔軟。
他驚呆了，連菲利克斯將臉埋入他的頸間，迫切地吸取什麼也沒有注意。
“難以置信。”他喃喃，“我和大海打了十九年交道，如今居然來到了海底。”
“隻要有人魚的吻，人類就可以在海底自由呼吸。”菲利克斯抱著少年，就像下一秒就會失去一樣，如果此時看向他的眼中，會發現那裡麵盈滿恐懼。
“這樣啊。”
簡子晏從怔愣的狀態恢複過來，他仰頭望向盛大的海洋，那是陸地上絕對見不到的瑰麗奇景。
“謝謝你，菲利克斯。”他突然說，“在臨死之前讓我看到這樣的美景，我也不算白活這一趟了。”
他語氣平淡，甚至還夾雜著一分欣喜，而菲利克斯聽到，整個人都重重地抖了一下。
魚尾將人纏得更緊了些。
“阿晏……”菲利克斯嘶啞地開口，卻被太多的情緒堵住。
他想說我不是之前那個愚蠢的菲利克斯。
他想說你不會死，即使讓我血液流乾賠上我這條命，我也會救你。
他想說求求你相信我，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但這些情緒在他的心底沉落，釀成一片沉鬱的海，從泥土中紮根而出的，是令他窒息的絕望。
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當他終於找到他的愛人，卻又不得不再一次麵臨這種死局。
明明不是他做下的事，卻又是他避之不得的債。
菲利克斯覺得自己要撐不住了，或許他早就已經壞了，他的心中坍塌破敗，靈魂也殘破空洞，現在之所以還能保持正常的模樣，是他不想嚇到簡子晏。
但他真的要撐不住了。
一次次地看著愛人死亡，一次次地在絕望中掙紮，而現在不過是又一場無果的輪回。
如果簡子晏這一次也死了他會變成什麼樣？他想都不敢想。
他什麼都沒有說，但他離簡子晏那麼近，簡子晏也不是木頭，怎麼會感受不到他的感情。
簡子晏麵露複雜。
這些日子雖然他總是在昏迷，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傷勢的好轉，結合之前的爭執，他不難猜到菲利克斯做了什麼。
隻是他真的沒想到，菲利克斯在發現無用之後，竟然還將自己帶進了他的海國。
他曾經珍愛護著，對他百般考察不容他接近的海國。
這讓他不得不動容。
“不要哭了。”他遲緩地將手覆到菲利克斯的手臂上，凝望著那條漂亮的魚尾，恍惚地說，“我不怪你了，不哭了。”
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浮木，菲利克斯猛地抬起頭來，通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少年，滿臉都是極度渴望，卻又不敢相信的脆弱。
“我原諒你了，菲利克斯。”簡子晏看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你對我儘力了，我明白，不要再為這件事耗費心力。”
“你真的……原諒我了？”菲利克斯用做夢一般的口吻，又無法抑製地升出更貪婪的渴/求，“那你還愛我嗎？愛嗎？”
簡子晏啞然。
“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你。”他說，“我隻是失望，但並沒有……”
他的話淹沒在凶狠的親吻中。
菲利克斯多想將全部的絕望和悔恨都宣泄給他，隻是終究還是不忍心，他的手臂和魚尾全都纏在少年身上，如同魚類交尾。
簡子晏久不承受這種濃烈的吻，蒼白的臉頰上泛起淺色的紅，讓菲利克斯的魚尾又纏得緊了一些。
如果不是顧忌到少年的身體……
菲利克斯眼神晦暗，他輕蹭著少年的脖頸，語氣既是祈求，又似撒嬌：“既然你原諒我了，那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你再相信我一次，我會愛你，護你，絕對不會再讓你傷心。”
簡子晏臉色發紅，即使是之前感情最濃的時候，他和菲利克斯也不曾這樣黏糊，讓他有些不習慣。
但他並不討厭。
“好。”他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我信你。”
……
菲利克斯之前還在患得患失，不敢相信簡子晏真的原諒他了，隻是後來的人魚血淚都取到了應有的作用，才讓他真的相信下來。
他陷入從天而降的狂喜之中，眼見著簡子晏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見好，他海中遊動的身形都輕盈得像是在跳舞。
簡子晏就不由感歎，人魚真是得天獨厚的造物，如此強悍，又如此美麗，造物主真是不公平。
對待愛人，他從不吝惜自己的誇獎，聽到他這麼說，菲利克斯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讓其它人魚紛紛沒眼看。
其他人魚對待簡子晏的態度原本是有些微妙的，畢竟對他們來說，人類隻是食譜上一種不怎麼好吃的東西，他們的王愛上了一個人類，無異於人類突然說要和一塊小餅乾結婚。
但是後來他們發現，少年比深海中絕美的人魚還要精致，那雙黑眼睛望著誰的時候，幾乎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於是極為注重外貌的人魚們看開了，麵對他們的王要和漂亮的小餅乾結婚的想法，都給予了理解。
沒錯，菲利克斯想要和簡子晏結婚，甚至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準備這場駭人聽聞的海中婚禮。
剛聽說這件事的時候簡子晏也極為驚愕，但是看著菲利克斯為了治療他愈加失血的麵容，他還是默認了。
兩個男人……男人和男魚，雖然沒必要講究這些，但隻要愛人願意，他就沒什麼不可以的。
在他答應之後，人魚王興奮地將他在海中舉起，甚至來不及變回人形，直接用魚尾……
那次簡子晏不受控製地哭了，並在第二天毫不猶豫地把人魚王踹出了蚌殼。
當然，人魚王那一臉幸福的傻笑，讓人魚們不敢直視。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在人魚血淚的滋養下，簡子晏的身體也在漸漸變好。
“可以了，菲利克斯，我已經好了，不需要你的血了。”簡子晏將五指岔開，扣入菲利克斯的手指縫隙中，“如果我好了而你不再健康，那這場置換就沒有意義了。”
菲利克斯反射性想要拒絕的話又吞了下去，他想到今後自己會沒有力量保護阿晏就不由皺起了眉，但還是不放心：“真的沒事了嗎？”
簡子晏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沒好，能受得住你那麼折騰麼？”
菲利克斯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他臉上露出堪稱傻氣的笑容，如同一隻粘人的大狗貼了上去。
“不夠，總是不夠。”他急切地喃喃，“為什麼婚禮還是沒有準備好，我迫不及待想和你成為最親密的關係。”
上一個世界中未曾完成的大婚。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楚。
簡子晏低笑：“現在我算是你的血中血了，全世界最親密的關係，哪能親密過我們？”
菲利克斯頓了一下，還沒等他開口，對他的魚尾有了足夠了解的簡子晏發出一聲驚喘。
“你又……！”
他的話淹沒在水波中，片刻之後，隻有綿密的氣泡湧了上去。
……
簡子晏急著回到陸地上，但之前身體狀況確實辦不到，如今他已經見好，經過菲利克斯的嚴厲查探，最終將回去的日期定在了婚禮之後。
到那個時候，簡子晏應該就能徹底恢複得和從前無異了。
在海底的生活如同童話故事，在婚禮的前一天，簡子晏突然說：“月牙灣還在麼？我想回去看看。”
菲利克斯有些猶豫，那是他那場謊言的開始，他害怕會給少年留下不好的情緒。
“我沒有那麼脆弱。”簡子晏說，“那是我們相遇的地方，明天我們就要結婚了，我想去看一眼。”
這句話打動了菲利克斯，他帶著少年遊過深邃的海洋，回到了大霧彌漫的月牙灣。
“這裡對人類來說是個禁地，但對你除外。”菲利克斯說，“以後你就是海國的另一個王，可以自由出入這裡。”
簡子晏神色微妙，他想說自己並不那麼像做一群魚的王，哪怕是有思想的魚。
但是看菲利克斯滿臉都是期待和向往，還是將這句話給吞了回去。
兩人在月牙灣的海岸上漫步，水花漫上簡子晏的靴底，氣氛柔和間，他問出一個思索許久的問題。
“菲利克斯，你為什麼會突然轉變了對我的態度？”他說，“你是一個對臣民負責的王，但你甚至因為我的意願，而沒有殺了知道你身份的人。”
他很清醒，從前菲利克斯是愛他的，他知道，但那種感情遠遠達不到這種程度。
如今的菲利克斯很好，卻……過於好了。
讓他反而有些不安。
菲利克斯停住了腳步。
月牙灣大霧彌漫，與世隔絕，他望著自己追逐了幾世，輾轉千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愛人，心裡忽然亂了。
被他強壓下去的那些瘋狂的念頭在理智中劇烈地掙動起來，他眼中閃現出一絲明顯的紅光。
簡子晏眼神一凝，他並沒有躲避，而是伸手摸了上去。
“菲利克斯，你怎麼……？”
他伸出去的手被一隻不符合海族冰涼體溫的炙熱手掌狠狠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