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剛說得口乾舌燥,可是發現宋錚除了一開始問了兩句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的,心裡不禁納悶。
“嘿!我這都說了半晌了,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宋錚聞言,不禁暗自苦笑,還能是什麼意思啊!?
明知道是個坑,難道他還能還大著膽子,義無反顧的往裡跳,真要是那樣,他得傻到什麼程度。
宋錚確實盼著能和馮曉剛合作,事實上,他找華誼兄弟合作《颶風營救》,一方麵是為了分擔風險,另外一方麵就是想逼著馮曉剛來找他合作。
可問題是,宋錚從一開始就沒想著,在《夜宴》這破片子裡摻和啊!
宋錚想和馮曉剛合作,那是為了打響工作室的名頭,賺錢當然也很重要,他可不想犯傻,往火坑裡跳。
馮曉剛之前的作品能夠部部大賣,在於他能將一個簡單的故事講得饒有趣味,語言的生動幽默,以及生活的小感悟,讓觀眾心領神會的暗自偷笑。
不過如果真的把這種小聰明放到一個有著龐大架構的悲劇故事中,顯然會立刻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反而帶來適得其反的效果。
《夜宴》是一出悲劇,可是卻有著令觀眾笑場的功能,宋錚上輩子在看《夜宴》時,隻能努力避免發笑,不過還是偶有難忍之處,這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這部電影到處都是毛病,最重大的硬傷就是台詞,整部電影看下來,宋錚幾乎能夠從中品味到莎士比亞戲劇、馮式賀歲片、現代詩化流行語、半文半白多種語境,如此多風格化的語言出現在同一部電影作品,又怎麼能不發笑。
類似於“你貴為皇後,母儀天下,睡覺時候還蹬被子!”的對白成了觀眾額外的笑料。
整部影片語言風格的不統一,對影片整體風格的確立是致命傷,而不統一性同樣也存在於影片的許多方麵。
前世《夜宴》上映之後,馮曉剛曾說過,《夜宴》是借鑒了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雷特》,那麼如果讓這個西化的故事,完全按莎劇風格演繹也無不可,可影片偏偏卻有些貪多嚼不爛,又是吸收西方的宮廷故事,又是將日本電影元素溶入到影片之中,武士道的剖腹和舞蹈的日本能劇化,這些倒底對影片有多少補益,中華古裝外殼下又有多少自己的文化內核。
既然說中國大片都愛學習借鑒黑澤明,那麼不妨來看看黑澤明的代表作品《亂》,同樣是改編自莎劇的《李爾王》,打開後卻是一幅沒有多少西化痕跡的日本戰國畫卷。
可是馮曉剛在《夜宴》中表達出的時而文藝,時而世俗的風格,向多種異域文化的模仿拚湊,顯然難以建立本位文化的特色,使人難以讀到多少曆史的味道,畫麵能夠達到的也隻是形似而已。
拍電影當然可以借一個框架,不過往裡填充的還得是自己的東西,需要有自己的感悟和思考。
馮曉剛在《夜宴》中想表達的是欲望、愛情、仇恨,他將《哈姆雷特》的故事進行了擴展,讓皇帝、皇後與太子之間形成了三角關係,也讓皇後、青女與太子間形成另一個三角。
中肯的說,馮曉剛講故事的能力要強於張儀謀和陳愷歌,影片故事的發展在絕大部分時間還算是順暢的,比之《十麵埋伏》、《無極》的紕漏百出,《夜宴》的故事勉強算是比較象樣了。
隻是故事推進到結尾夜宴時,卻沒有能激發出應有的高.潮,而隻是一具具屍體的累加,尤其是皇帝的飲毒自儘更是缺少說服力。
宋錚明白馮曉剛想表達的是葛大爺飾演的曆帝癡迷於皇後而不惜舍命,但影片對這點的鋪墊明顯是不夠的,最後曆帝的死,帶給觀眾的感覺十分突兀。
宋錚承認相比張儀謀和陳愷歌的大片,《夜宴》算得上是比較靠譜了,但它仍然逃不脫某種通病,比如暴露的情.色鏡頭和華麗的動作設計。
所有中國的大片都是武俠動作片,因為功夫是咱們中國獨有而外國沒有的,就跟大熊貓一樣可以拿出國門去炫耀,實際上說穿了,大片就是拍給外國人看的,袁何平、葉靳添、譚頓這樣在好萊塢得過大獎的班底,就成了大片的有機組合部分,來來去去總是這幾位,這些牆外香的電影人幾乎成了國內大導演打海外牌的賣點。
《夜宴》中的動作很漂亮,但是所有的動作設計必須服務於內容,過多或者過分誇張都不好。
影片《夜宴》中不少動作橋段看起來都無存在的必要,比如將皇後設計成高手就很沒有必要,實在有為打而準備設計。
而皇後與太子一見麵就來上一段打鬥,實在是形式大於意義,另外將棍刑設計得如此誇張更是令人咂舌,事實上這一橋段隻需要表達出殘酷性便可以,實在沒必要讓人飛上翻下的。
將所有存在的動作場麵都極儘華麗之所能,事實上反而減弱了影片作為曆史悲劇的厚重感,讓影片充滿了輕浮的氣息。
而暴露的情.色鏡頭更是在《夜宴》中出現得相當頻繁,宋錚對這些鏡頭存在的意義心存疑問,影片中出現情.色的地方是否真的有必要?它對故事的發展或者推動有什麼影響?
恐怕將某幾組鏡頭剪去也對整個影片無甚影響,存在隻是為了商業考慮,賺取眼球外更重要的是作為影片的炒作手段。
宋錚始終都覺得《夜宴》的失敗,是馮曉剛將簡單的問題給想複雜了,將一個簡簡單單的故事,故弄玄虛地複雜化然後強加上一個偉大的內涵,而形式與思想往往顯得格格不入,不知是過分倚重形式而忽略了足夠的鋪墊,還是原本準備的底蘊就不足,呈現於觀眾眼前的作品都儘顯出空洞虛浮。
宋錚記得《夜宴》點映結束後,馮曉剛在接受采訪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中國人被大片給嚇怕了。
這句話很耐人尋味,作為多少年來中國的票房保證,麵對自己寄予厚望的這部轉型之作,他這樣說,有多少是為自己開脫,有多少是有感而發?
馮曉剛作為導演可以曲高和寡,故作深沉,可觀眾不行啊!
觀眾看電影首先不是抱著欣賞藝術的態度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娛樂,結果導演,編劇,連帶著演員非要引著觀眾深度思考,誰tm能受得了啊!
《夜宴》給宋錚的感覺,仿佛就是一家生意原本還算不錯的小飯館,有一天突然要炮製一桌滿漢全席,雖然配菜、調料一一照著菜譜上來,可是,做出來的飯菜卻是有形無神,要說難吃可能有些刻薄,但要說好吃,卻因為廚師刻意追求大菜,反而連原來小飯館的味道都喪失了。
如果把《夜宴》當作一部商業片來看,電影節奏緩慢,缺欠高.潮,色調陰暗;如果把《夜宴》當作一部文藝片來看,在表現手法上又過於刻板生硬,人物塑造扁平,主題模糊,簡而言之,四個字:不倫不類!
劇本包括台詞都是莎士比亞的,長鏡和蒙太奇也都似曾相識,一部電影最重要的兩個方麵,講什麼和怎麼講都出自他人之手。
宋錚看著馮曉剛還準備跟著他侃侃而言,都不禁想問問:就您這部電影裡,還有什麼是您自己的?
當然了,宋錚如果真的問了,馮曉剛肯定能回答出一大套,可真實的答案是:幾乎沒有。
電影的刻板生硬源於導演在電影中的作用微乎其微,馮曉剛在《夜宴》中實現的就是讓電影看起來足夠“文藝”,代價就是導演意識的完全喪失,電影看起來很“大師”,但是完全不“大師”,因為《夜宴》根本沒有靈魂。
就像有人說國際章在《夜宴》中的表演可圈可點,宋錚卻覺得國際章在《夜宴》中的演技之所以看起來像回事,完全是《夜宴》舞台化的風格的功勞。
裝腔作勢,話劇腔十足的對白和表演,對於一個受過表演訓練的演員,自然不算什麼難事。
而馮曉剛之所以采用了這樣的表現手法,一是這樣看起來足夠文藝,二是這樣的表演最保險,可以大段的從莎劇表演中搬過來,這一特征在曆帝死前的獨白中顯露無遺,在這一關鍵情節中,曆帝的獨白幾乎照搬了莎劇,因為這個部分是最關鍵的,照搬是最保險不會出差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