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獵戶在回家前, 路過百米外距離他家最近的鄰居花大娘家, 花大娘正在院子裡用玉米喂雞,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於是江獵戶便主動親切地喊了對方:“花大娘, 喂雞呢?你家雞長得可真好。”
花大娘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個渾身血跡,胡茬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的男人, 他肩上上扛著一頭牙齒尖銳的野豬,站得遠遠的仿佛都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血腥味, 令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回來的惡鬼。
對於花大娘來說,他也確實是地獄回來的惡鬼, 因為她認出了這個人就是據說已經死了的江獵戶——江珠的爹!
“鬼啊!!!”她尖叫一聲,仿佛打鳴的公雞,手一抖, 裝玉米的盆叮哐掉在地上, 金黃色的玉米灑落了一地,四周圍著啄食的雞一開始被她的突兀的叫聲嚇得往院中各處逃散。
花大娘轉身就跑進自家屋子裡,砰地關上門, 抖著手用將門死死地鎖上,背靠著門板, 腿腳發軟,雙手合十, 不斷起乞求佛主保佑, 討債鬼千萬不要進她家的門。
江獵戶呆愣了一會兒, 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臉上的胡子, 並沒有怪鄰居罵自己是鬼,心想大概是自己長滿胡子一個多月沒有打理的樣子,確實有些嚇人了。
對於被嚇到的鄰居,他有些過意不去,便充滿歉意地對裡麵高聲道:“花大娘,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是我啊,江珠的爹,我在山裡出了點事,沒能及時回來,這一個多月來,我兒子真是麻煩你家的照顧了,我這回打了頭野豬回來,等會兒我割半扇豬肉來感謝你,你千萬彆嫌棄啊,我先回家去了,刮乾淨胡子了再來見您。”
他說完就離開了,而躲在房門裡的花大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猛地轉身,扒著門縫往外看,餘驚未定地喃喃自語道:“這聲音怎麼也不像是鬼啊,而且現在還有太陽,鬼怎麼會在大白天出來呢,難道,真的不是鬼?”
她認真思索了半天,認定了剛才那個應當是人,天啊,江獵戶居然沒有死!
她想起方才江獵戶扛著的一頭豬,心中第一時間垂涎不已,可猛地想起前幾日自家和那幾個混混去分割了他家財產的事情,再想起江獵戶的悍戾,心中不由驚悸擔憂起來。
她一屁股做到地上,口裡不斷念叨道:“完了完了,怎麼辦怎麼辦,如果讓江獵戶知道我不僅沒有保護江珠,反而還聯合起來搶了他家的東西,他肯定不會放過我還有我家的,該怎麼辦……”
而院子外的雞群,受驚後各自躲起來等了一會兒,見到到周遭壓根沒什麼危險,便小心翼翼向有玉米的地方走過去,不一會兒,就怡然自得地啄起了玉米,主人家裡發生了什麼,似乎完全與他們無關。
江獵戶遠遠看到自家的門口是開著的,想到自己小小的兒子這段時間肯定是擔心害怕極了,甚至還有可能躲在家裡哭出來了不知道多少眼淚,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大老遠就開始放開了粗嗓喊:“兒子,爹回來啦!”
他本以為自己活潑的小兒子會想小兔子一樣歡潑地跑出來迎接他,抱住他的大腿嘰嘰喳喳地問他自己這回在山裡遇到了什麼,獵到了什麼,責怪他為什麼這麼晚。
然而想象中的迎接並沒有到來,他甚至沒有聽到自己兒子的聲音。
“難道是跑出去玩了?”他疑惑地說著,繼續往前走,腳一踏進家門,目之所及的,是淩亂的院子,大開的門和近乎空蕩的家,江獵戶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他心裡一慌,“咚”地一聲將扛著的野豬扔到地上,紅著眼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屋子裡四處查看,被子布匹,桌子板凳,衣物錢銀,糧食存肉,鍋碗瓢盆,凡是能夠拿得走的東西,全部都沒了,然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兒子不見了!
灶台看得出這裡已經有幾天沒有開火了,他慌張地出門,朝著平日裡江珠會去玩耍的地方去找,找了半天,但是彆說人了,就連半個人影也沒有找到。
直到這時,他心裡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情終於浮上心頭。
他的兒子,可能出事了。
但是怎麼會,他不是請了花大娘家幫著照顧一下他兒子和他家的嗎,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想到花大娘,他趕忙出門,幾乎是用跑的去到了花大娘的家。
花大娘看到他隱隱害怕,眉宇間似乎對他有些防備與畏懼,他以為是因為自己胡茬的問題,所以也就沒有在意,然而等事後回憶起這段記憶的時候,他恨不得能夠回到過去刪自己幾巴掌。
他問道:“花大娘,我兒子在你這裡嗎?我家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我一回家,家裡就什麼也沒有了。”
花大娘神色有些慌張,不過她在確定江獵戶還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心裡頓生一計:“哦,你兒子啊,唉!真的出大事了,前幾日,村裡的人都以為你死了,所以那幾個不務正業的混混跑去你家搶了你家東西,還打了你兒子,真是太可憐了那孩子,我們也去找他理論了,但是你知道的,那些混混甚至還對我這把老骨頭也動起手來,簡直沒王法了,我們沒本事,沒給你保住什麼,真是對不住……”
江獵戶一聽到他兒子出大事了,早就已經心慌得不行,見麵前得到花大娘還要滔滔不絕地說,卻沒有提到他最關心的兒子,便著急得不行地問道:“大娘這些等之後我再一個個算賬,你先告訴我,我兒子在哪裡,有沒有受傷?”
花大娘聽到要一個個算賬,心裡立刻也慌了幾分,趕忙鎮定下來,上前去假模假樣地安撫對方並巧言令色地為自己開脫:
“江獵戶,你先彆慌,聽我好好說,你兒子沒事,不過現在並不在我家,之前我去保護你兒子的時候,發生了一點誤會,你兒子就聽了一半我的話,就以為我們家也是壞人,我讓他到我家住他也不願意來,見著我就跑啊,對於你家的這件事,我是真的儘力了的,手上之前還被那幾個混混給打到了一下,你看,這裡都烏青了”
說著她還煞有其事地撈起袖子給他看。
江獵戶聽到兒子沒事,心總算放下了一半,可不他還是知道自己兒子在哪裡,心裡依舊不安,聽到大娘這樣說,他努力鎮定下來回複道:
“沒事的,等我找到我兒子,一定讓他來給你們道歉解除誤會,你們隻要儘力了,我就很感激了,那後來呢,我兒子一個人那麼小,他能去哪裡?”
花大娘見他信了,便放鬆了表情道:“他啊,後來被村裡那個敗家瞿青給哄走了,我們不是幫他去二麻子娘那要回了一些東西嘛,也不知道瞿青對他說了什麼,給他灌下了什麼**湯。
他拿著那些東西啊,就全部一股腦地搬給瞿青了,之後聽說他也呆在瞿青家,整天吃喝睡都和瞿青混在一起,唉,俗話說,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巫婆跳大神,你兒子跟著那個敗家子混,指不定就被帶壞了,你還不……”
江獵戶一聽瞿青,都要急得跳腳了:“哎,大娘你先彆說了,瞿青家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找我兒子!”
花大娘給他指了個方向,他提起腳就往瞿青家跑,走出花大娘家門口的時候,花大娘的兒子從外麵跑了進來,他下意識覺得這個小孩身上穿著的衣服和他兒子江珠的有些像,心裡的懷疑隻是一閃而過,便邁步離開,隻是離開前多看了兩眼,但這兩眼差點沒把花大娘的冷汗給逼出來。
此時花子舟正好走到村裡,遠處迎麵走來一個彪悍的男子,看起來像野人一樣,氣勢洶洶的,看起來就像是要打人一樣,他避諱地往一邊讓了路,對那個大漢多看了兩眼,心下總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些眼熟,但一時沒想起對方是誰。
花子舟搖了搖頭就繼續往目的地走,很快就走到村裡會醫術的董大爺家,門是開著的,他先是站在門口先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董爺爺,很快裡麵傳來一聲蒼老沙啞的聲。
“進——!”
花子舟走進院子,很快一個身形精瘦,留著山羊胡子,臉上有幾道皺紋,頭發隻有半黑,但眼神還依舊神采奕奕的大爺走了出來,旁邊跟著一個還穿著開襠褲的半大娃娃。
老大爺看到花子舟,想了一會兒:“哦,是狗兒啊,你來我家做什麼呀,我聽說你嫁人了,在夫家過得怎麼樣?”
這個老人曾經幫著花子舟醫治過貓兒,那時候所有人都視貓兒為不祥,也隻有他願意伸手幫一把,並且還沒有收他錢,所以花子舟十分尊敬這位老人,因為不好意思,所以會不時地去山上撿些柴送來,但除此之外,兩人並無太多的交流。
“是的,董爺爺,我嫁給瞿青了,他待我和貓兒都很好,還給我和貓兒都起了新的名字,我現在不叫狗兒了,叫花子舟,小貓兒也改名叫瞿信了。”
董大爺看了一眼他臉上的巴掌印,不置可否地請他進去倒了一杯茶水給他,隨後抱著小孫子坐在他對麵,道:“他打你了?”
花子舟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沒有消下去的印子讓人誤會了,趕忙擺手為瞿青解釋道:“他待我極好,連罵都沒有過一句,更不會打了。”
之後他將昨日的事情重複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董大爺點了頭,“他真的讓貓兒跟著他姓了?”
花子舟連忙回答:“是真的,而且這幾日他待貓兒是像親生的一樣好。”
董大爺道:“那是真不錯,就算是一般人家,也不一定會願意養彆人的小孩,當初看著他,我就像看到我這沒爹美娘的可憐小孫孫一樣,所以能幫一把是一把。這個瞿青,他不僅養了,還願意讓孩子跟自己姓,那定是真心的了,這是個大好人,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花子舟臉上帶著一絲靦腆,堅定地道:“這話自然不用說的,這輩子隻要他不趕我走,我就算是當牛做馬也要跟著他。”
董大爺看他臉上隱約透著的幸福,就知道他剛才說的的確不是謊話,知道他是真的過得不錯,心下也為他感到高興,畢竟這個年代基本大家都苦,可撿來一個孩子帶的花子舟格外苦,讓他這個外人看著都覺著十分可憐。
寒暄了幾句話,花子舟才有些猶豫地說道:“我今天來,是想麻煩您,能不能幫我看看我臉上的疙瘩,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治好?至於報酬,我可以用這個抵了嗎,今後等農忙過去,我再幫著您撿柴割草,一直到您滿意為止,絕無二話。”
董大爺看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三顆上好的糖果,旁邊坐在地上玩的穿開襠褲的小男孩一見,眼睛立馬就直了,一屁股站起來,嘟嘟嘟地往這邊跑過來,趴著他爺爺的腿站著,一副想拿又不敢拿的樣子,最後眼巴巴地看著按著自己的爺爺。
董大爺有些不好意思拿,但是看著自己小孫子的樣子,他猶豫了。
他的家雖說不算窮,但是他一點也不敢花錢乾多餘的事情。
他老婆早幾年死了,兒子也在戰場上戰死了,兒媳婦聽說後,便改嫁離開了花家村,隻留下了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孫子,他就隻好獨自一人拉扯小孫子長大,因為擔心自己死的早,所以省吃儉用地給自己的小孫子攢家底和媳婦本,所以即便是心疼,但也從來舍不得花一文錢給孩子買兩顆糖,有一個銅板都一定要攢起來。
此刻他見到自己小孫子看到糖眼珠子就轉不動,不住地吸這鼻涕流口水看著自己滿眼渴望的樣子,一時有些心酸,便伸手拿過了糖果,旁邊的小孫子立刻興奮地喊爺爺,眼巴巴地看著,等終於吃到嘴裡,才不住地蹦蹦跳跳著說好吃好吃。
剩下的兩顆糖董大爺拿進屋子裡放了起來,準備留著以後給孩子,他出來後,給花子舟望聞問切。
過了一會兒,他對花子舟說道:“你這個病,其實就是該長身體的時候沒調養好,最好的辦法是吃藥,而且還得吃不少,我的建議是彆治了,現在人哪裡有這個閒錢,不如先留著等以後,如果你家那口子真的對你好,就叫他拿了錢帶你來買草藥。”
花子舟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隨後起身告辭,大爺還安慰了一下他:“我知道你是因為你家那口子所以才想變美,但在我來看,你長成這樣,他也能對你好的話,那想來他應該不是個在乎外貌的人,你好好和他過日子,彆的都是次要的,明白嗎。”
“謝謝董爺爺。”花子舟對他道謝,正要離開,就看到門口忽然路過了一個熟人。
正是昨天那個被他架著刀威脅的混混,昨天教訓了兩個人,但是直到後麵快睡覺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那個被他拿刀威脅的人,幾乎可以說是一點苦頭都沒有嘗過,早知道當時也給他來一刀了。
他本來就後悔昨日沒有好好教訓這個人,今日遇到,便有些在意。
旁邊董大爺也看到,便又拉著花子舟多說了幾句:“昨日想去搶劫你家的混混,可也有剛路過的那個人在?”
花子舟點頭。
董大爺鄙夷地看著門口,唾棄了一口,轉頭對他道:“傷風敗俗,臭不要臉,你可知他現在是去乾嘛的?”
“去乾麻的?”
“原先你是還沒嫁人的小孩子,這等臟的事情我本是不會與你說的,不過你現在嫁了人,我便可以告訴你了,這個混混,每天七天就會去找村裡王家的媳婦偷情,因為這天他相公要去鎮上趕集買東西,明天才會回來,而且這個家夥還每次都去一兩個時辰。”
花子舟驚道:“難道村裡都沒人告訴王大牛嗎……”還沒說完他忽然想起了王大牛的為人,立刻露出了頓悟的表情。
王大牛不算是個好人,性格暴躁,動不動就就與人打架,愛占便宜,時常欺負人,半點都不討村裡人喜歡,他最為出名的,還是打媳婦,每次他一打媳婦,整個村裡的人都能聽到他家女人的哀嚎。
董大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是啊,王大牛那種人,彆人都暗地裡笑話他活該帶綠帽子還沒人告訴他,呸,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花子舟和董大爺唾棄地將兩人說完,便若有所思地離開,走在路上,他在心裡想村裡的地形還有董大爺剛才說的話。
王大牛家出來的必經路上,有一條小道,小道旁有一個到人腰這麼深的水溝,那個王八蛋偷情回來的話,肯定會路過那裡。
想明白之後,他心裡慢慢地形成了一個計劃。
走在回家去的路上時,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遇到的那個氣勢洶洶的男子,他就是覺得眼熟,但是硬是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他一一將自己認識的人在腦子裡對了號,實在沒有,又從村裡認識但比較陌生的人身上想,隨後忽靈光一閃,那個人!不正是江珠的爹嗎。
是了,肯定是他,村裡他不怎麼熟悉的人,也隻有江珠家爹了,因為他爹時常不在家,兩家又住得遠,所以見麵的機會很少,他也隻遠遠地看見過幾次,不過卻完全沒有和人說過話。
他回來的話,那一定知道自己兒子江珠被欺負的事情了,應該是去找人算賬的,不對,他去的方向,不是那幾個混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