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村子裡就還兩三家人口多的年糕沒做完, 點燈熬油的忙乎,其中就有村西陸家。
陸大田家兒女多,做了年糕除了自家吃, 還要送去嫁到其他村和縣城的閨女家,每年都做很多的年糕,一直能吃到開春。以前那幾年是兩家子做一家子吃,今年可就不行了,連老的帶小的鋪了一炕, 女的包年糕,男的燒火蒸年糕。元寶那小子埋汰,沒讓插手,結果光偷吃了,氣的陸張氏扯著嗓子罵街。
陸大田聽煩了,嗬斥著老四家的把元寶抽了一頓,關在屋裡不讓出來了。
陸千山懷裡揣著信, 遠遠的聽見陸大田家傳來雞飛狗跳的聲音,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正要去給鐘玉麟送信,鐘玉麟睡的踏實就沒喊起來,這一來一回怎麼也得一個多時辰,晚上天凍的要死, 不如讓他在屋裡睡。
而且臨出門的時候陸千山還耍了個壞, 把耳朵上周氏非給他帶上的耳墜子摘了下來, 把銀圈收了幾圈, 正好能套在小龍崽兒的手腕子上,就跟倆銀鐲子似的,怎麼看怎麼好看。
腳尖兒輕點,人影如煙霧般瞬間遠去,消失在黑乎乎的山裡。
鐘玉麟說的那個地方距離京都不過幾百裡地,距離他這裡也是幾百裡。這裡畢竟是府城,就算是天晚了,可是巡夜的守更的人也不少。不像是在村裡,天一晚連狗都不出門。
陸千山貼著牆角,整個人都融進黑暗之中。他輕飄飄潛進一家布莊後院,把懷裡的信放在布莊老板的枕畔。估計等這老板醒了看見枕頭邊的信,怕是要把白毛汗都嚇出來。
做完這一切,他又跟來的時候那樣悄無聲息,融在夜色中遠去了。等回到家,鐘玉麟已經醒了,正縮在被窩裡擺弄手腕上那倆銀鐲子。鐲子上的鈴鐺隨著他的動作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好聽的緊。
“怎麼醒了?”陸千山脫掉外麵帶著寒氣的大衣服搭在衣架上,又在灶裡塞了根劈柴。灶裡的柴已經快滅了,隻留下紅紅的炭火,炕上還算是暖,但是沒有剛燒劈柴的熱度了。
鐘玉麟看見他,胖臉蛋上有些許委屈,“你去送信了?這是什麼?你怎麼把你的耳墜子給我戴上了?你把我一個人放在屋裡,就不怕出事?”
“自然不怕出事,有人看著你呢。”家裡畢竟還有鐵蛋守夜,也不怕有什麼宵小進來。至於老鼠什麼的,大晚上的老鼠也得睡覺啊。
鐘玉麟把胳膊伸過去,道:“快給我摘下來,我不要帶這個。”
陸千山順勢捏住他的小胖爪子,笑道:“戴著吧,小神仙身上怎麼能一點兒裝飾都沒有?多好看呐。”
“好看?”鐘玉麟看著鐲子上有自己巴掌那麼大的銀鈴鐺,怒道:“給我拴倆鈴鐺還好看?快摘了!我原本睡得好好的,就是聽見這東西響,愣是給嚇醒了。”
陸千山笑的不行,乾脆就把倆鈴鐺摘了,銀圈仍舊套在小肉胳膊上,“這樣就行了,趕緊睡吧。一來一回的累死我了,睡。”
鐘玉麟臉上彆扭的摸著自己的新鐲子,但是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卻甜滋滋的。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送了灶王爺,年味兒就更濃了。
村裡幾個跟陸廣明關係不錯的相約來家裡定糖果,打算年前後送禮用。陸廣明乾脆去跟村長和王金柱合集,一人再做上一鍋糖,找個日子直接擺在村裡賣。另外兩家一拍即合,也都同意了。
由於家裡總是做糖,柴火燒了不少,怕還沒等冬天過了就燒沒了,這天一大早陸千山就跟著大哥陸千帆,帶著弟弟陸千海拿上柴刀上山砍柴去了。周氏不想讓陸千山去,不過陸千山現在有了個借口,“娘,是小神仙想去四處看看。”
小神仙發話,那自然是行的。
陸廣明在家帶著兒媳婦曾紅梅,大閨女陸千悠做糖果。周氏原本想幫忙,不過被曾紅梅勸去休息了。她在屋裡坐了一會兒,見家裡倆最小的在院子裡玩雪,也不進屋搗亂,乾脆拿了布頭出來給小神仙做衣服。
上山的路要繞過村子,陸千山邊走邊四處打量,見有個岔路口旁邊搭了個棚子,問道:“哥,這棚子是做什麼的?”
陸千帆掃了眼道:“之前村長買了這一片地,在這裡搭了個茶水棚子,不過最終也沒做起來。這裡雖然挨著大路,也會有商販路過歇腳,但是賺不到什麼錢。而且附近都是村子,就算餓了渴了也都回自己家吃飯去,沒的在這裡花錢買吃的。”
陸千山問道:“那之前村長在這裡賣什麼?”
陸千帆想了想道:“茶水,餅子,幾個小菜什麼的。”
陸千山明白了。
茶水,餅子,幾個小菜,相比是沒有什麼肉的。那些大商販不差錢,看不上這些小東西,頂多歇個腳喝個茶水,或者趕馬的買個餅子吃。畢竟距離這裡一個來時辰的地方就是縣城,半個時辰就是鎮子,去那邊吃的自然比這裡要好。如果是附近的村民,也舍不得花錢就為了買個茶水餅子吃,有這錢買點兒糧食還能填補一家人呢。
陸千海這孩子比陸千帆激靈,聽他二哥這麼問,就問道:“二哥,你是不是有啥想法了?”
陸千山笑道:“有點兒想法,不過還得好好盤算盤算。”
陸千海道:“二哥現在聰明得很呢,娘說這些日子賺的錢,比以前爹跟大哥出去幫工賺的還要多,都多虧了二哥。”
陸千山笑了笑,道:“以後你好好讀書,就算不當官,有個舉人的名頭在也能掙錢。你瞅那一家,家裡有個秀才,秀才名下能有二十畝地不用交稅,他們家光這個稅一年就能省不老少銀子。而且秀才家裡能免勞役,這裡外裡都是錢。”
陸千海道:“二哥我懂,所以開春我去讀書,也努力考個秀才,讓咱家的地都免了稅。”
陸千山哈哈的笑,抬手摸了摸陸千海的腦袋。陸家人都長得高大壯實,陸千海雖然才十三歲,可是也就比陸千山矮半個頭,眼瞅著都要一米六了。隻不過這幾年吃上虧著了,光長了個頭沒什麼肉,看上去細細瘦瘦的可憐。但是因為這段時間吃得好,小孩子臉上也不再是那種麵黃肌瘦的樣子,而是帶上一臉紅光了。
山腳下的灌木都被砍的差不多了,雖然古代不講究植樹造林,但是經久住在山邊的人都懂這個道理。什麼樣的樹不能砍,上了歲數的樹也不能砍。如果誰家蓋房需要好木材做大梁,砍一棵要補種三棵。這樣就是為了避免山上的樹砍光抓不住石頭,一下雨就出災禍。
陸千帆難得有說話的欲望,翻來覆去的把這些事跟倆弟弟都說清楚了,還說到離他們幾十裡地的一個地方,那邊因為有個大官的親戚,拿山上木頭去賺錢,砍光了倆山頭。結果夏天下了大暴雨,把山上的泥和石頭都衝了下來,埋了好幾個村子,死了上千人。也是因為這樣,導致那個大官的官職都被擼了,全家人都被發配去了窮山惡水。至於那個親戚家,都被砍了頭。
陸千帆帶他們找的樹都是枯死的,半枯的,或者長得太雜亂的。枯樹和半枯的直接砍掉就可以,雜亂的就砍掉那些枝椏。除了這些,那些纏繞在大樹上的藤蔓也要砍掉,“這種藤蔓多了,容易把樹纏死。”
冬天砍柴的人不多,不過遇到了幾個獵戶。其中就有嫂子曾紅梅家的親戚。
曾家人口不多,一半都會打獵,所以曾紅梅也學了一手下陷阱的活兒。也是因為這個,偶爾套隻兔子山雞給家裡孩子們偷摸吃了添補油水,也是因為這個,周氏對她相當的好,真真的拿來當閨女疼的。
那親戚見這幾個孩子出來砍柴,以為又是陸張氏逼的,氣的直罵陸千帆,說把曾氏嫁過來受苦了。
陸千帆最笨,不會說話,被罵的臉通紅。
陸千海隻是爭辯了幾句就被懟了回來,畢竟歲數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都要氣哭了。
陸千山笑眯眯的瞅了會兒,道:“嫂子若是知道家裡人這麼疼她,估計也得哭一場。這位大叔您放心,我們跟村西那一家早就不在一起過了,估計你們離得遠,消息還沒傳過去呢。”
“不在一起過了還大冬天出來砍柴?”那人明顯不信。
陸千山道:“家裡做了點兒小生意,柴火用的多。其實原本還有的,隻不過我們幾個在家裡坐不住想出來透透氣,順便再砍些柴回去。若是大叔不信,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看看。”他說著,又瞅了眼這幾名獵戶身後背的獵物,笑道:“我娘一直說想買點兒兔子皮給嫂子做個馬甲,但是鎮上的皮子都一般,我看幾位大叔打了不少兔子,能不能賣給我們幾隻?”
“你們要買兔子?”另一個人問。
陸千山道:“是,前幾年虧了油水,家裡的豬想著過幾天殺。正好家裡肉也沒了,今天遇到幾位大叔真是緣分,可以買幾隻兔子回去燉了吃呢。”
那親戚道:“你這小哥兒說話倒是靈透,不過我還是不信。反正我也認識你們家。這樣吧,等我們看完另外幾個套子,就去你家坐坐。”
陸千山道:“那感情好,大叔你可得挑幾隻皮毛厚實的賣給我們。”
“這還用你說?”大叔臉色總算好了點兒,拽著同伴們走了。
陸千海等他們都走遠了,才噘著嘴道:“這些人太不講理了,咱們說啥也不信,就知道罵。”
陸千山道:“關心則亂,這樣也能看出來嫂子家裡確實是好的,大哥你可不能虧待嫂子。”
陸千帆的臉色已經恢複正常了,他點頭道:“你嫂子不容易,我哪能虧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