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上個頂樓的時間,林差點睡著了。
相修齊輕輕敲了敲輪椅扶手,淡淡道:“我總覺得,你還是不要去見他為好。”
林沒怎麼睡醒,聲音帶著點含糊的鼻音:“嗯?怎麼說?”
相修齊:“怕你創傷後應激障礙發作。”
林嗤笑一聲:“你怎麼也學相修澤那一套,他現在慘成那樣,我卻還活著,不去耀武揚威我發作什麼應激什麼障礙?”
相修齊彎腰隨手給他掖了掖小毯子:“相修澤一直不想讓你去見他,就是怕你再難受。”
林懶洋洋的:“不難受,我挺開心的。”
相修齊點頭:“嗯,你開心就好。”
相季闌和林當年出事後,相修澤就將相季闌送去了其他星係的醫院,始終對林隱瞞著他還活著的事,到後來相季闌中途蘇醒了一次,大概猜到如果林清醒後會對付他,聯係最令他信任的相修齊將他帶離相修澤手下的醫院。
相修齊因為淡泊一切的性子從來不會偏頗相季闌和林哪一方,相季闌讓他帶自己走,他因為對方是自己的父親而聽命於他。
後來回到首都星的林聯係他,讓他為自己準備微型炸彈,他也沒有多問,直接幫了林——直到後來出事他才直到那炸彈是用在相季闌身上的。
林昏睡了一年後,在D係統的刺激下清醒過來,後來記憶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他就趁著清醒時給相修澤再次發了消息。
【如果相季闌沒死,想要再見我,儘管答應他。】
之後,林就被強行扯進了係統中。
也是因為這條消息,相修齊才會在林還在昏睡的時候,強行將他帶了出來。
然後被追上來的鐘溪揍了一頓。
但凡相修齊感情再豐富一點,肯定要替自己委屈了。
林瞥了一眼不斷上升的樓層,問相修齊:“你還真的打算帶我去見他,難道就不害怕我殺了他?”
相修齊垂眸看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也傷害不了你。”
林:“但是他當年折磨了我那麼久,親手殺了仇人的感覺才是最痛快的吧。”
相修齊卻說:“你不會這樣。”
林偏頭掃了他一眼:“為什麼?”
相修齊說:“因為你現在有鐘溪。”
林愣了一下,才重新靠了回去,懶懶地說:“也對,鐘溪比我親爹還親,有他疼我,確實不用再在乎什麼親爹了。嗯,等我回去就認他當爸爸。”
相修齊:“……”
相修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就在這時,電梯“叮”的一聲,緩慢打開了。
相修齊沒有再說話,推著林往儘頭的病房裡走。
房門緩慢打開,迎麵撲進來一股濃烈的藥水味,好在林這些年已經習慣了藥味,臉色沒變,任由相修齊把他推了進去,終於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相季闌渾身插滿了醫療用具,此時似乎還在昏睡,旁邊的機器光屏上顯示出他身體的各項數據。
林住了這麼久的醫院,也記住了那些機器的名字和用處,他一一掃了一眼,發現相季闌的心臟、肺腑處正在緩慢地衰竭,心脈處還有一處細微的陰影,好像是刀的碎片。
當年在地下室,炸彈爆炸之前,相季闌直接一槍擊在了林的腰腹,將他整個人踉蹌著擊飛數米,隨後微型炸彈直接在相季闌眼前爆炸。
因為相季闌離得很近,身體受到的損傷幾乎是不可修複的,之所以能夠活這麼久,全靠周圍天價的醫療器具撐著。
林挑眉:“他換了心臟?”
相修齊點頭:“嗯,已經出現排異反應了,我打算下個月給他換一個機械心臟。”
他說著,看了看林的表情。
林一直都是那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好像麵前的人並不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而是個陌生人似的。
“行啊,換唄。”林說,“他換了能活多久啊?”
相修齊想了想:“大概五年?”
不知道五年這個時間到底戳到林哪個笑點了,他悶聲笑了起來,抬手懶洋洋地一指,相修齊見狀把他推到了他剛才指的地方。
那個地方正好能在相季闌的視線範圍內。
林今天出門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長發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紮起來塞到衣服裡,而是披散著垂下,讓那張俊美的臉顯得越發溫和。
當年,他就是靠著這一假象,成功讓相季闌愣了一瞬,也是那一瞬間的時間,讓他得以把微型炸彈啟動。
兩人說話的聲音,終於將相季闌吵醒了。
他看起來蒼老了好幾十歲,因為長時間的醫療讓原本身形高大的他瘦了好幾圈,連鬢間都有了些許白發。
相季闌緩緩張開眼睛,猝不及防撞進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一瞬間,他無神的眼睛恍惚出現了光亮,垂在一旁無力的手也朝著林緩緩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他。
林見狀,抿唇笑了笑,淡淡道:“看來我長得真的很像我母親。”
要不然相季闌也不會接二連三看著他露出失神的表情。
相季闌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話,艱難發出一聲:“林宛……”
林問相修齊:“我母親叫林宛嗎?”
相修齊說:“是。”
林笑了笑,他從小就在思考,既然相季闌那麼痛恨他,自己為什麼還有個名字,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麼含義呢?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最後的愛。
林心想,那個女人在死之前,知道她舍命相救的孩子是個特例嗎?
她是因為知道,才會把自己的姓賦給自己的孩子,想讓相季闌看到林這個字,能夠善待這個孩子嗎?
林從未在相季闌眼中看到如此純粹的愛意,他甚至覺得有些可笑,眼睛輕輕一彎,忍著身體的不舒適往前探身,盯著相季闌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笑了。
他說:“你覺得林宛會原諒你嗎?”
相季闌怔然看著他,許久後,才像是認出了他,眼中的迷茫消失個一乾二淨。
他冷漠地看著林,聲音冷漠又帶著點惡意:“你還沒死。”
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懶散地靠著椅背,抬手點了點旁邊的水果,示意相修齊給他削蘋果。
相修齊垂眸拿起了一個蘋果,順從地削了起來。
指使完相修齊,林才淡淡開口道:“您也不是沒死嗎?真是蒼天無眼啊,咱倆竟然都活下來了,嘖嘖。”
他伸出修長的手輕輕敲了敲輪椅的扶手,看向相季闌的眼中沒有任何的神情,沒有怨恨、沒有同情,哪怕連一丁點的怪責都沒有。
林在鐘溪花費了這麼多年研究的係統中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能在精神網完整的情況下獲得正常人的情感,那些來之不易的情感,他連全給鐘溪都不夠,哪裡還有多餘的能用在相季闌身上。
林是特例時的記憶對他來說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他之前對相季闌沒有怨恨,現在更是懶得怨恨他,省得浪費自己精力。
相季闌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力氣了。
林除了腰不太舒服外,小嘴倒是嘚啵嘚啵的,一點都不受影響:“我看您半個身子都快入土了,怎麼還有閒情把我找來,難道是特意讓我過來瞧瞧您的慘狀嗎?如你所願,你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我瞧見了,現在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你滿意了嗎?”
相季闌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是想要起身打他,但是最後還是敗在殘損的身體上,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也隻是輕輕抬起手臂來,不輕不重地在床上撞了一下。
林不鹹不淡地說:“哎呦,可嚇死我了。”
相季闌:“……”
相修齊在旁邊不受任何影響,慢條斯理地用小刀削蘋果,他削了一半,拿牙簽戳著遞給林。
林根本不接,懶懶地說:“給咱爸吧,我看他快死了,趕緊補充補充營養。”
相修齊:“……”
相季闌又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床,幾乎是狠厲地瞪著林。
林看了看時間,覺得自己還能再和相季闌嘮個十五分鐘,緩緩交疊著雙腿,一副遊刃有餘的可恨模樣,似笑非笑地看著相季闌:“你想讓相修齊把我帶過來的原因,我大概也能猜到,應該是為了要我的器官吧。”
相季闌瞳孔一縮。
正在削蘋果的相修齊手一晃,直接把手指劃出一道口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