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天氣很熱。
江風不是單想說這句廢話,隻是熱天裡,實在憋不出幾個有用的字。也不是故意要記農曆的日子,而是整天往古玩街裡送外賣,已經零零散散聽他們提了好幾次。
今天應當是陽曆七月二十,初伏天。A市熱得能讓人失去理智。
江風騎著小電驢,放緩速度,駛進街道。
或許是因為這鬼天氣,街上行人稀少。要麼都在店裡躲著,要麼等著晚上再來。
江風頭上帶著遮陽帽,此刻汗漬全被悶在裡麵。裸露在外的手臂被曬得通紅,熱傷已經開始蛻皮。
怕熱,他非常怕熱。
汗水噠噠地往下滴落,然後他停下了電瓶車。
籲出口氣,江風四肢發軟,將餐盒拎在手裡,悶頭走進旁邊的店鋪。
他最初頭部受傷,醒來以後什麼都不記得。隱隱覺得自己是一個乾大事的人,起碼應該是一個可以睥睨眾生的家夥。
後來上網搜了一下,發現每個中二期的人,都會有這種錯覺。而他明顯已經超齡了。
所以為了生計跟學費,他還是出來打工了。
他推開門,一股涼氣撲麵而來。
江風渾身一抖,就像乾涸的魚進了水,甩了甩頭,打了個哆嗦。
他的手指被袋口勒得一片青白,將餐盒在櫃台放下後,跟老板說了一聲,轉身準備出去。
“坐一會兒嗎?今兒天太熱了。”
江風摘了帽子,退到一旁,貼牆而立,對他道了一聲謝。
“謝什麼?”那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的還是舊式的青衣長衫。他長得一臉和氣,留著一把白色長須,眼睛裡一股商人的精明,穿扮上又有一股儒雅氣息。
熱天誰都不想出去吃飯,都是喊的外賣。
江風覺得自己賺的全是血汗錢。
牆上時針滴滴答答地走。他這間古董店相當狹小,除卻櫃台,旁邊的走道隻有一米半左右的寬度,中間連張桌子都不方便擺。店麵已經很老舊了,通往內室的路口用厚重的棉被做簾擋著。
江風看了眼時間,決定吹五分鐘的涼風就走,數到三分半的時候,門外停下了一輛車。
江風隔著玻璃門看出去。不認識,但應該是很值錢的。因為後座的那個胖子有人專門給他開門,旁邊還跟了兩個西裝革履的壯漢,大約是保鏢。
緊跟著後麵又停下來一輛車,走下一位靚麗女子,波浪長發披在肩上,擺著一張臭臉。後麵繼續出來一個穿道袍的中年男人。
老板一臉殷勤地迎向胖子,而胖子則一臉殷勤地迎向美女。
雖說什麼組合都不令人奇怪,也不是他一個外賣小哥能評價的,但胖子身上濃厚的黑氣已經遮掩不住,在他身上彙聚成一張張牙舞爪的厲鬼形狀。即便是在日頭如此強烈的夏天,竟然也沒有消散。他隻是看一眼,就覺得相當不舒服。
此人一定孽障深重,江風如是想。
而那個美女手裡拿著個瓷色的似骨盅的東西,江風視線下移,察覺裡麵有什麼東西正在不斷衝撞哭嚎,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忿忿。
那情緒來的洶湧又沒有道理。他重新戴上帽子,決定出去。
“張老板,把上次我寄存在你這裡賣的古玉拿出來。”那美女躲開了旁邊的胖子,開口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你先戴上它,它能保你平安。如果還有厲鬼來犯,它能替你擋劫,你再告訴我。”
江飛皺眉,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半刻。
胖子小心問:“付小姐,那這個鬼呢?它不會再回來纏著我了吧?”
付小姐麵上不悅:“它身上戾氣已重,還犯了命案,難以超度。如果還執迷不悟,我會將它打散,所以你放心吧。”
江風手指一跳,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得是什麼深仇大恨,才需要打到魂飛魄散?人間的修士竟然如此沒有規矩?不分善惡,不敬鬼神,枉修道。
江風眸光一暗。又迷茫了。
人間?
江風停在原地,那種探究的目光另人難受。
付小姐嘴角一沉,抬起下巴,眼裡露出一絲厭棄,衝他道:“看什麼?走開!”
“大師,大師不要生氣!”富商賠笑,又麵向江風,喝道:“滾滾滾!你這店裡怎麼什麼人都有!”
江風不與他計較,隻是覺得輕嗬了一聲。對著女子手裡的骨盅勾了勾手指,轉身離去。
送了一天外賣,等江風回到他自己的廉價出租房裡,隻覺得疲憊非常。洗了個澡,隨意吃了點飯,直接倒在床上。
窗戶還是開著的,江風想去把它關了,怕夜裡蚊蟲多,可手腳像被什麼按著,根本無法動彈。
他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自己的眼皮。
這不睜眼還好,一睜眼,直接嚇了一跳。原本應該是白色燈罩的地方,垂下一個人臉。他半張臉已經爛了,部分腐肉裡透出森森白骨。
江風瞳孔一縮,眼底金光閃過,直接失去神智。
在他閉上眼的同時,那厲鬼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壓,倏然從這人類的身軀裡冒出。再也不敢有半點輕視作弄的心理,急忙從房頂轉到床前,低著頭跪好。
片刻後,一道渾厚的聲音在他心頭響起。聲如洪鐘,振聾發聵。他問道:“有何冤屈。”
那厲鬼怔在原地,不敢抬頭去看,小心喊了一句:“判……判官?”
那人沉下聲音,又問了一次:“有何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