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的夢境出現在一個她沒去過的地方。她被關在一間屋子裡。
她從窗戶看向外麵。
此時是白天,陽光很燦爛,但並不熱烈。
這裡似乎是山區,當然也可能隻是某個鄉村的後院。入目是一片久未打理的草原,在後麵就是鬱鬱蔥蔥的綠色,看不清更遠的地方。
房間裡關著不少人。
她認出了年輕時的父母,然而他們卻沒有看見自己。小霞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隻能遠遠躲在房間角落,觀察著周圍。
這些人穿著不同的著裝,唯一類似的大概就是,帶著一種舊年代的氣息。
他們穿著紅紅綠綠的棉大衣,裡麵的棉毛衫從袖子長出來,頭發雜亂地揉成一團,指甲又長又黑,身邊放著各自的行李。裡麵還有懷孕的孕婦,看起來有六七個月大。
大部分人在睡覺。
她一時有些困惑。
這算什麼場景?人口拐賣還是怎麼?可她沒聽父母說過有這種經曆啊。
過了不久,窗外光影有些許變化,一個男人甩著鑰匙過來開門,給他們帶了點吃的分發下去。
每人拿到了一塊乾硬的烤麵包,還有一瓶水。
他們沉默地接過食物,靠在一起吃飯。男人也坐了下來。
大門就那樣敞開著,沒有任何人想要逃跑。
分到手的麵包看著就不好吃。
或許是已經放久了,從超市拿的便宜貨,光咬下就很費勁。
小霞聽到了周圍的乾嘔聲。一女人忍不住弱弱問道:“能不能給我帶碗熱的湯啊?我這肚子真的特彆難受。”
“愛吃吃,不吃拉倒,我還拿你當祖宗供著啊?我也吃這東西沒看見啊?”他態度惡劣,滿臉倦容:“記得啊,不要出聲,待會兒可能有警察巡查。”
他說完又關上門出去了。
小霞聽到了鑰匙落鎖的聲音,一群人麻木地坐在屋裡。
“我們這到底能不能走得到啊。”
小霞聽見她母親帶著哭腔說,“我們都走了三個月了,現在到了哪裡都不知道。我真的太累了。”
旁邊的男人,她爸爸說:“就繼續走著唄,不然你還能回去嗎?再堅持堅持,我看應該快了。”
“我小叔出發一年了都沒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死路上了。我們又坐船又坐車的,還要躲警察,真的沒走錯嗎?我看他也聽不懂這邊的話啊。”
男人安慰她說:“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很多遍了,那麼多辦不了簽證的人,全是他帶的,沒事的啊。”
旁邊一個男人也跟著說:“偷渡嘛,都有風險啊。你在國內不也是餓死嗎?出國還能有條活路。十萬塊錢都交了,就堅持下去啊大妹子。”
“就是想,想想十萬塊錢,想想你家裡的孩子。我看應該很快就到了。”
“大家都彆哭了。安靜一點。”
小霞整個人都懵了。
偷渡?
哦,是。她父母是華僑,在她還沒出生的時候,就一起出國了。
她當時還覺得是呢,她父母沒有任何的才藝,甚至說不順溜普通話,隻能寫寫簡單的中文。當時國內簽證不好辦,他們怎麼可能批的下來。
九十年代有很大一部分人出國淘金,都是偷渡出去的。隻不過偷渡風險很大,從亞洲一路走去歐洲,風餐露宿,做一個黑戶,做多隻能乘坐不需要證件的交通工具,被發現的話可能中途被遣返,更多人在半路就意外死了。
所以有一部分,就靠著幫人“出國帶路”賺錢。
天黑之後,之前的男人又過來開門,將他們放出去。
“帶上東西啊,走了。”
他們背著自己的行李,互相攙扶著,趁著夜色開始趕路。
即便是晚上,也不敢打強光,不好走的路,隻能自己小心。如果摔了撞了,就看自己的運氣。大部隊很難放緩速度就等一個人。
他們持續著這種白天休息,夜裡趕路的情形,一直走一直走。有時候坐船,還有時候會乘車,有時候會幫人打工。一切都靠著那個領頭的虎哥安排。
終於遇到過跟他們一樣偷渡的隊伍。也遇到過窮途末路出來打劫的罪犯。更遇到過警察巡查。
他們撒腿狂奔,突破人類的極限,在危險坎坷的路上逃跑。
小霞覺得過了很長時間,久到她自己都要崩潰了。
這樣的日子恐怕比坐牢還要痛苦,是她這輩子都無法想象的。
每天籠罩在可能死亡的恐懼之中。真的是一點都不誇張,因為帶隊的人會不斷給他們灌輸危險的訊息以及失敗的慘痛後果。
她還隻是跟著,精神一直很充沛。沒有跟他們一起吃飯,也沒有像他們一樣長途跋涉。
可這日子依舊難熬。
之前的孕婦在一次趕路的時候,生了。在肮臟的馬路邊,大晚上,直接分娩。分娩後抱著孩子,繼續趕路到下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他們身上時常會帶著或大或小的傷。
終於又過了三四個月,一行人到了之前約定好的目的地,前去找接應的人。
所謂的接應人,是已經在國外開起了正規店鋪,並有了合法身份的中國人。他們是第一批出國的人群。
將這些偷渡的人接收到自己的店裡打工,包吃住,付低廉的工資。在本地住上兩年之後,再幫他們申請合法身份。
小霞鬆了口氣。
她以為這就是結束,然而不是。
幫人打工,寄人籬下的生活一樣讓她痛苦不堪。她看著父母隱忍著脾氣,給人做牛做馬,省吃儉用,生活得並不比國內好多少。
從最初的震驚到惱怒,再到最後的莫名難言。
又過了兩年,他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兩人四處往家裡打電話,跟親戚借錢,又靠著自己打工攢下來的積蓄,去找人批發進貨。
他們拉貨,進貨,擺攤。起早貪黑,開始了個人的生意。
一般工作的時候是不吃飯的,所以早上跟晚上,隻吃兩頓,中午硬挨餓著。
兩人起初聽不懂這邊的語言,就靠著手勢連蒙帶猜,到後來終於會說一股方言味道的外語,能跟老外順利的交流。最後終於有了自己的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