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杉嫌棄說:“你爸爸都死了。”
師弟不讚同說:“你怎麼能對小朋友這麼說話呢?”
小山神想了想,不明白說:“……他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褚玄良:“……”
好有道理。
是的哦,差點都忘了。
柳杉臉色紅白交接,忍了許久,還是捂住嘴說:“我真的憋不住了!”
然後彎腰哇地吐了出來。
馮有道被他吐到地上,毫無形象地滾了一圈。頭發跟發型也亂了,仇視地看著他。
“太難吃了……”柳杉默默飄開些許,對著馮有道說:“你身上……太臭了。有的人臭,還是能吃到香的地方。你的臭,就是全部的臭。我們山神也被你熏臭了。”
馮有道從地上一躍而起,跳出兩三米高。他麵上一喜,又去驅動判官筆。
從自己魂飛魄散後就一直沒有反應的法寶,到現在依舊沒有動靜,仿佛就是個死物。
“為什麼?”馮有道不信,抓著筆身還了個姿勢,質疑看向宗策:“為什麼我還是不能用判官筆?這明明是山神的身體!難道連他都不能?”
他隨即又自我否認:“不,既然你能驅使判官筆,沒道理他不行。”
宗策躺在地上桀桀笑了起來,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線中是蔚藍的天空。
“你……利用我。”宗策低聲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光學其形不知其意,難道應該怪我嗎?”馮有道將注意從筆身上抽回來,“百鬼獻祭,本來就是我為自己準備的陣法。先將魂魄分散,再將祭品肉身放於陣眼。隻不過你為我準備好了山神之軀,也隻有山神之軀,才能撐得住判官筆的殺意,尤其是無名山這位與判官頗有淵源的山神。哈哈哈!此陣原本凶險異常,本來無人助我,真是多謝你為我做出的全足準備。現如今,山神的伏矢跟爽靈,都已被你在陣法中獻祭!宗策,這都是你做的!你師父是你害死的!”
宗策嘴裡發出乾澤的吸氣聲,褚玄良托著她的後腦讓她抬頭,對馮有道擺出防禦的姿勢。
“你們想一起死?”馮有道,“現如今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我——”
“嗯?”
馮有道笑聲一停,看向自己的左手。
判官筆自己開始顫動,且越發劇烈。
馮有道起先以為是筆在回應自己,便將它舉到麵前。
那震動又忽然停止,帶著馮有道的魂魄猛得一震。
馮有道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
緊跟著又是一震。
這不久前剛體驗過的感覺……他的魂魄在被判官筆抽離震蕩。
“什麼!”
馮有道立即丟開手裡的東西,且退出有三米遠。
褚玄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法力,驚喜道:“江風?”
落到地上的筆再次一顫,馮有道的魂魄輕微動蕩。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馮有道滿意道:“不足為懼!”
他如今新身體的魂魄,是在剛剛法陣中,由自己的三魂一魄,加上山神離散出來的六魄重新拚成。
即是山神,又是自己。怎麼會被判官筆所震?
那判官筆外濃重的罡氣,逐漸轉白,且凝聚出一道人形。
那人同馮有道如今的臉起碼有七成相像,隻是對比之下,顯得更為威嚴霸道。
判官伸手,抓住自己終於失而複得的武器,而後看向前方的馮有道。
“馮有道。”判官一字一句冷冽道,“今日便讓你做判官筆下,第一個魂飛魄散的陰魂。”
馮有道說:“聽清楚了嗎?這裡是陽間!你判官又能耐我何!”
判官將筆指向他:“可你亦不是陽間人。”
“你——”馮有道耳邊轟鳴,心臟劇烈跳動。血液從胸口衝向大腦。
他瞪大眼睛,看見一道魄的虛影從身體裡離開。
即不是山神的,也不是他的。
“啊……”馮有道的表情定格,“你……”
判官冷漠看著他。
判官筆就是由他胸骨所做,怎麼能殺得了他?宗策將他的神魂吸入筆中,陣法啟動之時,馮有道交出山神魂魄進行融合,他替換了其中之一。
“師父……師父……”宗策看著馮有道身體裡屬於山神的魄分散而去,伸出手想要抓住。
空空如也,她手心什麼也沒留下。
幾縷白色的魂魄最終消逝在明豔日光下。
宗策絕望地哭了出來,看向江風,如哀求乞憐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幫我?他不是一個好人嗎?你就不能可憐他嗎?”
她將江風吸入判官筆,是以為判官在百鬼獻祭陣法啟動的時候,與其讓馮有道複活,會選擇將山神複活。
可是他都沒有。
江風在陽間隻有一縷神識,與馮有道打起來,並不占優。而判官筆又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用這最後的一個機會,來殺死馮有道。
“你們……都是無情的嗎?”宗策手指摳入土層,眼淚決堤:“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麼?我以為他會像你,原來不是……我們想活著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肯給這個機會!”
判官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筆,手指收緊,將它握住。
“宗策。你於功過格中雖無名姓,然殺孽深重。今日起,本君將你帶至地府,終年困於閻羅殿,看守判官筆以做償罪。”
宗策冷笑。
判官拂袖道:“莫再執迷不悟。天下間從無複生之事,你救了他,他也不是他。背負怨氣,再無輪回。可他不是你養的小鬼,你也不是他的主人。”
判官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對著褚玄良吩咐道:“我先離去,你們帶人處理此地。”
·
判官帶走宗策,可要說處理,褚玄良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他坐在地上,回憶之前的種種,什麼都不想動。
等人聲鼎沸起來,各師門紛紛趕到,處理V市異狀,黃玉才轉醒。
她暈去前的最後一幕很是震撼,神智回籠後,第一時間便是去問柳杉:“你立功了嗎?”
柳杉悠悠白了她一眼,轉了個身,將背影對著她。
黃玉:“??”
師弟絞儘腦汁說:“他……拖延了幾分鐘的時間,還是有功勞的。”
黃玉又看褚玄良,見他失神不動,問道:“他怎麼了?被攝魂了?”
師弟:“男人的中年憂鬱?”
黃玉指著蹲在一旁畫圈圈的小山神:“那他呢?”
師弟:“留守兒童的怨念?”
黃玉:“……”
自己跟的都是群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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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玄良以為自己以後應該看不見江風了,可就在一個月後,江風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你……”褚玄良小心問,“又丟東西了?”
江風說:“偶爾會來看看,有事手機聯係。”
褚玄良:“有事的意思是……”
江風點頭:“嗯。”
褚玄良大喜道:“那太好了!可這算怎麼回事?”
“新業務。地府的神君可能會輪番下來考查。”江風語重心長道,“好好做人。”
褚玄良:“……我知道。”
江風滿意:“嗯。”
褚玄良猶豫很久,還是問道:“宗策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反省。”江風說,“順便等死。她屢次重傷,又無信徒,壽命已不長久。”
·
判官筆究竟有沒有神識?
宗策覺得是有的。
當初她跟著陰差,冒險下地府偷筆。
判官筆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而她也鬼使神差的,選擇了五殿的判官。
她當初隻是看一眼,便被筆身外麵的罡氣攝住。
可她還是一把握住了筆杆。
手臂在那一瞬失去知覺,她甚至以為自己魂魄離體了。
原來這就是判官筆,傳說中的神器。
宗策覺得自己可能要命喪於此,隻是心中悲涼。
死也死,她沒有可以牽掛的人了,多活幾年,無非就是看著馮有道快活,誰讓她來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於是不肯鬆手,反而緊了緊。
這時筆身上的罡氣消失了,一個念頭順著手臂傳入她的腦海。奇異地將她的情緒安撫下去。
那一刻,她覺得這支筆,其實是活的。
它在跟自己對話。
宗策的眼淚瞬間宣泄而出:“你救救我師父。他跟你一樣也是判官屍骨所化。他為奸人所害,我要為他報仇。”
判官筆主動收斂起它身上的氣息。
宗策笑了起來,將它揣進懷裡,當即跑出大殿。
“判官筆怎麼可能有神識?”範無救聞言笑道,“你是聽誰說的?判官筆這樣的陰間大煞之物,是不可能有自己的神識的。它縱然有生氣,也早被自己‘殺’死了。”
宗策才不管他。
判官將筆放到大殿時,她就坐在筆架旁邊,摸著筆身,出神發愣。
有時候,她能得到極其輕微的回應,輕微到以為是她自己的錯覺。趴在案前睡覺,總是特彆安穩。好像有人在輕撫她的頭。
判官放輕腳步走到宗策身後,召回架上的筆,又轉身離去。
手指在筆身上滑動,一道意識傳入他的大腦。
判官笑了下,回道:“不必。”
判官筆,當然不會生出靈智。
可是當初V省山神死後,無名山並未馬上落敗,依舊留有山神的些許痕跡跟靈力。宗策帶著山神部分屍骨離開柳村之後,擁有了操縱判官筆使用的能力。馮有道試圖霸占山神肉軀,卻隻需要山神負責掌控身體的其中六魄……
山神借判官屍骨開靈智且化形,判官屍骨尚在,他的半身就在。
當初馮有道費儘心機地利用村民剿殺山神,終究修為有限,隻搶走了山神的六魄,但那也足矣,所以事成後安心離開。山神的三魂附在判官屍骨之中,被趕來救人的宗策帶走。
後宗策去往地府,摸到了五殿的判官筆。
她說的倒是沒錯。判官筆同山神可謂一本同源,宗策被罡氣攻擊之時,山神三魄從判官屍骨中轉入判官筆,將她救下,之後又主動收斂神力,助她逃脫。
至此,判官筆也開出了所謂的“靈智”。
判官因此信眾起疑,被宗策攻擊時,順勢將神魂進入判官筆,抓到了山神藏在其中的散魂。
山神並不奢求所謂的複生。
他是山神,山中春秋更替,生死尋常,從不強求,這不是他的道。而且他不希望借由他人犧牲,來換取自己的生命,那會是他終生無法還清的孽債。
隻是他魂魄殘缺,渾渾噩噩,無法清楚告知宗策。
至於馮有道所言,隻是因為宗策背叛於他,心中生恨,所以故意欺騙。不過是想看她絕望反悔的樣子而已。
由三魂生七魄,需要多長時間?在地府這種地方,也許是數百年,也許要上千年。天地間的因緣際會,有時難以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