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握——瑜——!”
霍夫人嘶吼的聲音有多高, 霍握瑜自然就有多開心。用一句最原始質樸的形容來說就是,知道你不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霍握瑜就坐在原位上,不慌不忙看霍夫人在線發瘋。
蘇懷瑾已經閒庭信步的走到門邊, 為霍夫人打開了書房的門, 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霍握瑜隻說了一句話, 就收住了霍夫人的狀態:“我要是你, 我會先去處理最重要的事, 而不是留在這裡發瘋。”
什麼是最重要的事?
當然是找兒子解釋清楚啊!
霍夫人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以儘可能不表現出自己的急迫又能走的最快的姿勢,離開了房間。她兒子當然是比霍握瑜更加重要的。
蘇懷瑾依在門框邊,目送霍夫人一路消失在了鋪滿地毯的走廊之上。身旁的牆麵上掛著的就是那副《伊甸園》, 沒有人,隻有風景中一望無垠的光明色彩, 一顆不喜不悲的參天大樹, 以及隱隱能從善惡綠葉之中看到鮮紅欲滴的禁忌之果。
傳說吃了禁果, 便能夠擁有辨彆善惡、知道羞恥的能力。
也不知道霍夫人此時此刻到底知道了沒有。
但蘇懷瑾可以肯定,有一個人絕對不知道,那就是他爹蘇遮。有些父母真的是根本不配擁有孩子,但偏偏就是這樣不堪為人父人母的人反而往往都有孩子。世界就是這麼奇妙, 給老天的絕妙點讚。
霍握瑜上前, 道了一句“失禮了”,然後他便抬手, 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勢,攬上了蘇懷瑾纖細脆弱的肩膀, 把他徹底摟入了自己的懷中。
他們就像是天生為了彼此而存在一般,連懷抱都是如此的契合。
沒有為什麼, 就是見不到蘇懷瑾難受。霍握瑜甚至說不上來蘇懷瑾在難受什麼,隻是本能的想要撫平蘇懷瑾內心所有的褶皺。
“我媽當年也是這麼走的。”蘇懷瑾埋頭在霍握瑜的胸膛,悶悶出聲。
決絕的,沒有絲毫猶豫的,再也不願意回頭。
說句實話,她當時那個情況,公婆的遺產都給了二房,丈夫蘇遮又欠了一屁股賭債,還有個重病需要不斷花費高昂醫藥費的小兒子……她一時承受不住壓力跑了,蘇懷瑾甚至是有些理解的,因為真的太苦了,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當了一輩子小公主,不想被失敗的婚姻拖垮自己也實屬正常。
隻是,隻是,為什麼是他呢?為什麼偏偏是他,攤上了這樣的父母。
“你覺得霍夫人會改好嗎?”蘇懷瑾悶悶的問霍握瑜。
“你希望她改好嗎?”霍握瑜小聲的問,字裡行間對於蘇懷瑾的珍惜之情已經溢於言表,在親情上,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蘇懷瑾如此脆弱的一麵。
蘇懷瑾也說不上來他希不希望霍夫人改好。
他其實希望的是他的母親在走的那天能回頭,他希望蘇遮還有救,終有一日,他們能夠知道羞恥,能夠覺得愧疚,能夠……
像個真正的父母。
所以,蘇懷瑾把毀掉錄音的事情,交給了蘇遮。這其實是一次對於蘇遮的無聲考驗,但其實連蘇懷瑾都不知道他在期待蘇遮拿到錄音後會怎麼做,他隻知道他一直在等著那一天,相信不會遠了。
……
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給霍一棲之後,霍握瑜和蘇懷瑾就沒怎麼再關注過。畢竟說到底,這都是霍一棲的個人私事,不管他是選擇為了血脈親情妥協退讓,還是讓包括傑西卡再內的一眾人都不好過,都是能夠理解的選擇。
成年人的世界沒那麼多非黑即白,有太多他們不得不去考慮的外界因素。
霍握瑜想要的也隻是霍夫人翻車崩潰的瞬間,他爽到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如果霍夫人能夠吸取教訓,學會懼怕,再不搞事,這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她仍不放棄,又或者是心懷怨懟,那霍握瑜自然也會奉陪到底,隻不過他的手段不會再如此溫和。
是的,溫和。
在霍握瑜看來,他做的這些還隻停留在溫和的階段。
霍夫人渾身顫抖,不管過去幾天,始終都沒有辦法從聽見兒子的聲音在手機裡傳來那一刻的手腳冰涼裡回過神來,她完了,她真的完了,她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現在告訴她,這還隻是霍握瑜比較溫和的手段?他是想怎樣?
隻這麼想一想,霍夫人就怕的不得了。真正讓人恐懼的,永遠是那隻不知道會以何種方式落下的靴子。
至少短期內,這個教訓足夠成為懸在霍夫人頭頂的達摩克裡斯之劍,讓她再不敢和霍握瑜作對。
霍一棲的選擇也十分剛烈,他不隻沒有放過唐莉、傑西卡,連所謂的為了他好的生母,他也是惡心的。
傑西卡對他做了什麼,造成了怎麼樣惡劣的影響,是有目共睹的。霍一棲不是什麼內心纖細脆弱、要死要活的人,他也在那事之後恢複的很快,表現的十分強勢,但那卻並不代表著他的痛就無足輕重!
而他的生,卻妄圖讓他和那個帶給了他如此傷害的女人訂婚。是他出現幻聽了,還是她瘋了?這種沒有邏輯的“三全其美”,她是怎麼異想天開想出來的?簡直不可理喻。
霍一棲根本不想就這個事與霍夫人糾纏,也沒了什麼遇到生母的複雜情感。他寧可不知道霍夫人就是他的母親,之前那些年對失蹤的生母的幻想與期待,在這一刻瞬間煙消雲散。霍一棲不是一個做事會後悔的人,但這一回他真的得說,他很後悔過去竟然還好奇過自己的母親到底怎麼樣一個人。
霍一棲乾脆利落請了最好的代理律師,把唐莉和傑西卡告上了法庭,下一步就是證據確鑿、送進監獄。不管她們怎麼哭天喊地,霍一棲都不為所動,他不接受求情,也不想聽什麼這背後感人至深的故事。
他不是聖父,他就是這麼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連年都沒過,霍一棲就準備打道回府啟程回去S市了,短時間內,他都不想再回到B市。他寧可一個人孤獨在的S市過個清淨年,也不想在看到霍夫人的嘴臉。
就在霍一棲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終於在霍家與霍夫人見了一麵。
這些都寫在了霍一棲老年之後的回憶錄裡,那是他終於有勇氣去直麵、並接受這段往事的表現。那個夜晚,霍夫人對他說了很多,又是默默垂淚,又是無怨無悔的。她誠懇知錯的樣子,說真的,馬上就要打動霍一棲了。
直至,霍夫人自己作死,又忐忑不安的多問了霍一棲一句,你會把這些告訴霍先生嗎?
霍一棲說不上來自己在這一刻的感受,就像是靈魂離體,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目睹著這可笑又荒誕的一幕。
一個剛剛還口口聲聲對他說,她很內疚,她這輩子最痛苦的事就是與他分彆的人,如今又說,希望他能再忍忍,她還不能把他的事情曝光出來。宛如他們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齷齪關係。
霍一棲的心徹底涼了。
他的靈魂仿佛是站在一個俯視的角度,透過光怪陸離的新世界,看到他的軀殼對枉為人母的霍夫人說:“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因為我的母親早就死了。”
霍夫人麵色蒼白、搖搖欲墜,仿佛不堪打擊。
霍一棲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快樂,當然,也沒有什麼難受就是了,對麵真的就隻是一個陌生人,不會在他心裡留下任何痕跡。她既然覺得自己痛徹心扉,那就繼續痛下去吧,他的母親早就死了,霍夫人又與他何乾呢?
霍一棲強行送客,再不聽霍夫人說一句話。
等關上門之後,霍一棲就馬不停蹄的收拾起了行李,想要離開霍家。他真的一刻也住不下了,因為這間大宅讓他覺得惡心,仿佛處處都透著霍夫人那樣的虛偽。
他寧可在機場附近的五星級酒店對付一晚,也不願意再在這裡浪費時間。
霍一棲本想悄悄離開的,又覺得不和堂兄霍握瑜打一聲招呼不合適,畢竟隻有霍握瑜和蘇懷瑾是那樣堅定不移的站在他這邊的,可以說,沒有霍握瑜旗幟鮮明的態度,唐莉和傑西卡不會那麼容易被他送進去。
但霍一棲又怕自己離開的太晚,霍握瑜和蘇懷瑾已經休息了,便先試著發了一條微信過去。
結果,蘇懷瑾直接下樓來找到了霍一棲。
那個夜晚,套房的小客廳裡的燈一直沒有打開,霍一棲和蘇懷瑾分坐在兩個獨立的靠背沙發上,中間隔著放著茶水的茶幾,一起欣賞著落地窗外的月光。他們明明是不同的,卻又在某些本質上惺惺相惜。
“你應該聽說過蘇家和我的事吧?”蘇懷瑾緩緩開口。
“略有耳聞。”蘇遮那樣的奇葩,哪怕是在世家圈也是百年難遇,當初蘇家出事,不知道被眾人吃了多久的瓜,看了多少笑話。霍一棲自然是知道的,他隻是不明白蘇懷瑾為什麼突然和他提起這個。
“我的母親頭也不回的跑了。她既沒有要我,也沒要小玨,她甚至沒有留下一封信。隻是在拉黑我所有的聯係方式之前,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話——你們不是我的兒子,我對你們沒有任何責任。
“我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寫下的這樣的話,我甚至懷疑過我是不是真的不是她的兒子,可惜,我卻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
“我覺得她大概就是樹倒猢猻散的自我安慰吧,用否定一切來讓自己的心安理得。”
霍一棲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的點了點頭,就像是霍夫人,她永遠不會真的愧疚。因為她覺得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蘇懷瑾緩緩開口,如細水長流,如月光溫柔。
“但是?”霍一棲忍不住跟著蘇懷瑾的情緒走了下來。
“但是,這不是我要告訴你的重點,我想說的是,雖然社會都在歌頌父母對子女之愛的偉大,可這並不是人間真理。有愛孩子的母親,自然也可以有不愛孩子的母親。
“我不是要為霍夫人的所作所為開脫,隻是感慨,這個社會真的很不公平,母親不愛孩子那就是萬惡不赦,父親不愛孩子好像……就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稍微給孩子換個尿布,就是個絕世好爸爸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霍夫人是有問題的,但‘母親’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意義……”
霍一棲卻是個十分通透的人,他打斷蘇懷瑾道:“不是‘母親’這個標簽,而是‘女性’這個標簽,你怕我因為霍夫人得了厭女症,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