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蘇懷瑾帶著人突然出現, 紅頭發的護工也被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手機,然後才對蘇懷瑾用英文詢問道:“您是?”
“是我蘇玨的哥哥。”蘇懷瑾用中文回答。
“誰?哦哦, su, 是病人的親屬是嗎?請問有預約嗎?”對方在這麼問了之後,還小聲的抱怨了一句, “為什麼不提前打聲招呼呢?”
“我的弟弟是這裡的病人,不是囚犯,我想來看他就是來看他了,為什麼要預約?”蘇懷瑾依舊說的是中文。
對方很努力的分辨了一下, 大概聽懂了一個大意,然後才道:“但是雇傭我的人說,不管是誰想見su, 都要預約……”
“你簽合同的時候, 都不會打聽清楚是誰雇傭了你嗎?”
“很抱歉。”紅頭發的護工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開始不著痕跡的為自己剛剛看手機的行為不算特麼高明的辯解,“我剛剛才陪著病人做完檢查回來, 他想要休息一下,我就在這裡等待他了。我一直很儘職儘責, 大概是太死板教條了, 連家裡出了一些情況, 我的妻子一直打電話催我回去, 我都沒有離開, 隻是和她發信息解釋……”
他想表達的意思很簡單,一, 他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二,他剛剛不是在玩手機, 而是在和家裡人聯係;三,他就是愛崗敬業,哪怕家裡出事了,他也堅持要先照顧蘇玨。
但這個人卻連蘇玨的中文名都不知道,反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蘇懷瑾口中的蘇玨就是他照顧的病人su。
這樣的自我辯解實在是太過蒼白,蘇懷瑾已經懶得再和對方廢話了:“你的問題,我們後麵再說。”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見到弟弟。
“小玨?”蘇懷瑾隔著窗戶輕輕喚了一聲弟弟的名字。
明明是很輕的一聲,但半歪在床上看著窗外的蘇玨,卻能第一時間回頭,精準對上了蘇懷瑾的眼。本來沒什麼表情的小臉上,立刻變得鮮活了起來,他立刻就翻身下了床,穿著小拖鞋跑到了窗戶邊,脆生生的叫了一句:“哥哥!”
他是那麼的喜歡著他的哥哥,從他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都能看出,小孩子的喜歡總是這麼不加掩飾。
“我沒有做夢吧。”蘇玨真的太想念蘇懷瑾了,哪怕每天都可以視頻,卻總還是不如見到本人的,“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了,小玨。”
兄弟倆就這麼隔著玻璃窗進行了一係列的交流。蘇玨的各項指標都在不斷進步,他已經調整的接近到了可以做手術的狀態,這是一個讓所有人歡欣鼓舞的事情。卻也是因為這個關鍵階段,蘇玨再一次過起了隻能獨自在病房裡生活的日子,他出不來,外人也進不去,因為外界的任何一點變數,都有可能導致他們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隻有需要做檢查的時候,蘇玨才會離開的他的“堡壘”。
蘇玨得的是一種基因病,是這幾年才漸漸被發現出來的新型病,說不清楚到底是胎裡帶的,還是長大後發生的基因突變。
總之,在蘇玨被發現後,他就開始了反反複複和醫院作鬥爭的旅程。
因為是新型病,國內醫生也並沒有特彆好的經驗和應對之策,還在研發內的藥物又貴又很難買到,還有可能有各種副作用。蘇玨每一次吃藥,都有可能伴隨著一次危險。
雖然A國的主治醫生說,蘇懷瑾可以在徹底消毒後,穿著防護服進去與蘇玨更近距離的接觸。
但蘇懷瑾最後還是拒絕了。
他真的承受不住任何一丁點的危險可能,特彆是這種危險還是他帶給蘇玨的。
“哥哥,外麵起霧了,你看到了嗎?”蘇玨卻無所謂能不能和哥哥有接觸,隻這麼隔著玻璃窗,他就已經足夠開心了。他可以嘰嘰喳喳的和哥哥說上一整天而不知道疲憊。蘇玨就是這麼一個神奇的孩子,他對什麼都好像總是充滿了驚奇與熱愛,和他在一起,就不可能會感覺到無聊。
“我看到了,這大霧可真嚇人。”蘇懷瑾可以肯定,他之前一路上的擔憂,有不少原因就來自於這樣罕見的氣候。
車從熱鬨的城市一路開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區,霧越來越大,景色也越來越模糊,與蘇懷瑾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
人類對未知總是會天然有著敬畏。
“為什麼?”蘇玨卻歪頭,他自己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到了大玻璃窗的這頭,與哥哥對視而坐,肉肉的一雙小手托著腮,“我覺得這樣的大霧很好看啊,白白的,就像是天上的白雲飄了下來。哥哥你看,你歪頭,對,再歪一點,窗邊的那一塊大霧像不像一艘海盜船?”
那霧氣實在是太抽象了,蘇懷瑾真的很難看出海盜船,但他還是配合弟弟的點了點頭:“你這麼一說,好像是哦。”
“你把它們想象成各種好玩的東西,就不會害怕啦。”蘇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著哥哥的不安。
蘇懷瑾一愣,沒想到最後反而是他被弟弟安慰了:“謝謝小玨。”
蘇玨笑的更加燦爛了。
蘇懷瑾真的很希望能夠抱一抱自己的弟弟,哪怕小玨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勇敢,還要陽光,但他還是莫名從蘇玨身上看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在蔓延,他問蘇玨:“你一個人在病房裡,會覺得寂寞嗎?”
蘇玨點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管家爺爺生病了,他是為了我好才不靠近我的。他不在,雖然沒人和我說話了,但我可以畫畫呀。哥哥你還準備出新書嗎?我又畫了好多畫哦。”
蘇玨的畫在蘇懷瑾看來就是小朋友的簡筆畫,很幼稚的塗鴉。隻是用色大膽,想象力十足,讓人一眼就能夠明白他到底在畫什麼。但這些都不是蘇玨的畫最大的魅力,而是從畫裡表現出來的情感。
蘇懷瑾知道這個形容有些可笑了,像極了不懂裝懂的大人對自家孩子的濾鏡。
但是真的,在沒有看見過自己的弟弟畫之前,蘇懷瑾也不相信什麼能從一副畫裡看到畫家的情感與主張。可就是這麼不可思議,他從弟弟的畫裡,看到了無時無刻不帶給他的溫暖與力量。被印刷成普通的紙質版,這種傳神的情感表達就黯然失色了不少,但依舊能夠讓不少家長眼前一亮,選擇將這樣封麵所代表的書籍買下。
真正的原畫,要更加有震撼力一些。蘇懷瑾第一次看到弟弟畫時,也是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明明那畫毫無技巧可言,又簡單的過分,可就是會覺得情感充沛。
在蘇玨跑去拿自己畫時,蘇懷瑾試探著問他:“為什麼沒有人與你說話呢?”
“因為我們語言不通啊。”蘇玨回答的不假思索,因為那就是他認準的事實,“他們聽不懂中文,我雖然很努力的去學習英文了,可是我總是說的磕磕絆絆。我說的太慢了,等我學的再好一些,就一定不會這樣了。”
不,蘇懷瑾搖搖頭,完全不是這回事。
霍握瑜是個細心的人,他給蘇玨在雇傭照顧的人時,就已經考慮到了文化與語言的差異,特意挑選的都是能聽懂中文的人。不說精通吧,至少是有語言基礎的。
好比蘇懷瑾剛剛和紅發護工那樣,明明他們說的是兩種語言,卻並沒有溝通障礙。
也就是說,紅頭發的護工不是像蘇玨以為的那樣無法交流,隻是懶得和蘇玨交流。好似大人敷衍孩子那樣,一邊埋首忙著自己的事情,一邊嗯嗯啊啊、心不在焉地回答孩子兩句。實際上,十個裡麵有六個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和自己交流了什麼。
他們根本不關心,一個個還振振有詞,他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孩子說話慢,因為孩子幼稚,因為孩子的世界觀是他們所不能理解的……
總之就是一種來自於大人的傲慢。
他們的拒絕交流,不隻限定於和小孩子,和青春期的少年,長大後的青年其實也很少有與家長真正的交流。
這與語言、國籍都沒有關係。
照顧蘇玨的護工這麼做有錯嗎?也不能說有錯,因為在照顧蘇玨方麵,他是完成了工作,照顧的很好的,從蘇玨長胖的身子,穩定的身體數據回升就能夠看出來。
但……
蘇懷瑾還是不能滿意,他覺得自己也許是有些太過挑剔了,可是,他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哪裡不對,這樣不對!
直至蘇玨把他這段時間的畫拿到了蘇懷瑾的眼前。
按照時間順序一一看過去,蘇懷瑾越看越難受,他很努力的才壓抑下了的情緒,聲音乾澀的問弟弟:“小玨你這段時間快樂嗎?”
“快樂呀。”蘇玨的回答永遠是這個,他會因為看到一朵花開而驚喜,會和飛過窗戶的小鳥打招呼,會不需要理由的熱愛整個世界。因為他擁有的實在是太少了,對一切總會倍感珍惜。他甚至早熟到早早的就學會了在打電話的時候,和自己的哥哥隻報喜而不報憂。哥哥已經很辛苦了啊,他不能再給哥哥添麻煩。
蘇懷瑾終於意識到了他覺得的問題所在——小玨不會哭了。
隻短短幾個月間,蘇玨就不再是國內那個會哭會鬨的小魔星,他安靜了,乖巧了,卻也不再是蘇懷瑾熟悉的那個蘇玨了。
孩子什麼時候才能夠學會不再哭泣?
或者說人是從什麼時候變得不再動不動就哭的?
答案很簡單,在他們明白哭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也無法為他們帶來同情與幫助,反而有可能引來嘲笑的時候。
麵對這種迅速的成長,也許有些家長會感到開心,但卻絕對不包括蘇懷瑾。他一直在試圖讓自己的弟弟過上他曾經有過的無憂無慮的童年,就是因為他知道被迫長大時有多麼痛苦。他不希望蘇玨感受他在一夜之間不得不把自己拔高的那種撕裂感。
而這正是蘇玨現在正在經曆、正在蛻變的。他對蘇懷瑾說他很開心,醫院裡的每個人都對他很好,見了他總會笑一笑。他喜歡老管家,喜歡主治大夫,喜歡來給他抽血的小護士,甚至喜歡門口一直在玩手機的紅頭發看護。
但他的畫卻不是這麼說的。
他越來越壓抑,越來越不快樂,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認識到這種改變。他隻能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要給彆人添麻煩,所以他隻能不斷的去強迫自己。
蘇懷瑾看著懂事的弟弟,心酸不已。但也堅定了心裡的信念,他必須給他的弟弟換個看護。
“為什麼?”紅頭發不可置信的看著蘇懷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