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攏了攏身上的皮襖,笑道:“這樣暖和,曬得人懶洋洋的。”
盧嬌也附和的笑了幾聲,又斜眼瞅著她身上青色布麵的羊皮襖子,直搖頭,“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好容貌,怎的偏弄這樣一件襖子來穿?又肥又大,也不好看。”
簡直就像一支嫋嫋婷婷的水仙花,隨意栽在路邊的臭水溝裡嘛,真是暴殄天物!
胭脂並不以為意,“暖和就成,又不串門子,哪裡講究那許多?”
如今的生活她已十分滿足,倒是真沒想那麼多。且手頭也不大寬裕,上等皮襖少說也得幾十兩,她還得抓緊時間采買原料,哪裡有餘錢?
這件皮襖還是路上從一個在客棧外頭兜售的老農手中買的,不過花了五兩銀子,好看自然是談不上的,可用料紮實,很是暖和,這會兒她竟微微有些汗意。
盧嬌不大讚同,“話不好這樣說,你這般姿容,又是這個年歲,合該好生打扮打扮。且不說旁人,單看那胡九娘,我雖瞧她不上卻也不得不服,你且想想她,再想想你!她尚且不及你一半美麗,可這麼一拾掇也就很能入眼了。”
就連她自己也愛穿些大紅、鵝黃的亮顏色呢,好歹是個意思。
來了鏢局不過五七日,胭脂也見過胡九娘幾回,確實如盧嬌所言,哪一次見都是光鮮亮麗的,好似冬日裡一株怒放的鮮花,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胭脂笑而不語。
盧嬌摸著下巴想了會兒,忽然一擺手,“有了!我記得前年跟大當家他們去關外,也順手買過兩塊皮子,雪白雪白,十分難得,隻是我穿白色不大襯得起,給旁人又糟蹋了,故而一直擱置,倒是將它給忘了。晚上回去我翻出來,你或是找人,或是直接自己裁度著,好生做一件皮襖是正經。對了,彆忘了掐一下腰身,你身量這般窈窕,好看呢!”
“這如何使得?!”胭脂連忙推辭道。
“這算什麼?左右我放著也是白瞎了。”盧嬌並不在意,“再說,你也給過我許多,難不成倒不許我回禮了?”
“不是這個事兒,”胭脂道:“這才幾個錢?那皮子來自關外,想來十分難得,我哪裡好要。”
世間萬物都愛分個三六九等,譬如這皮貨,關外的便是最最上等的。或許從當地買並不如何貴重,但拿到關內來,一張小小皮子說不得也要幾十兩哩!略大些的,毛色略好些的,幾百兩也是常事。
“你不必多言,就這麼定了!”盧嬌越想越覺得合適,也不聽她講,興衝衝的拉著她走了。
見她執意如此,胭脂也是百般無奈。所幸日後自己還會做許多東西,少不得要多多往來了。
兩人先去趙恒處,說明來意之後趙恒就笑了,“勞煩你這樣記掛著,倒叫我們受用了。”
小瓷罐胎質細膩,握在掌中溫溫潤潤的,如同上等絲綢,也像書中描寫的……女子肌膚……
他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馬的,不由得有些自責。
人家一番好意,他卻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實在不堪。
胭脂擺擺手,“並不值什麼,本也是一處做的,就當叫大家替我試一試,看可有哪裡需要改進的。”
趙恒剛要感謝,卻聽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隻是用的還是上一回的香油,說不得有些香氣,不過冬日寒冷,想來……沒那麼濃鬱吧。”
這話說的,連她自己都有些不確定。
冬日寒冷,氣味不易發散不假,可也恰恰如此,香氣越發要凝而不散了。
趙恒的表情就有些古怪,似乎僵硬片刻,良久才略有些艱難的說:“……好說。”
上回的口脂他是沒用的,沒想到這回就又遇上了,果然是逃不脫的。
三個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免有些尷尬,相互對視之後卻又笑了。
趙恒清了清嗓子,道:“要過年了,你與六弟都瞧瞧可有什麼需要的,都叫賬房那頭一起采買回來就好,比自己出去買要便宜可靠些。”
胭脂剛要道謝,盧嬌就順勢插話,“大哥,我才剛和輕容說這話呢,旁的也就罷了,今年多買幾匹鮮亮顏色的布吧,好叫輕容做被褥衣裳什麼的。”
鏢局裡有幾個針線上的女人,尋常大家夥穿的衣裳、被褥等都是她們做的,如果沒有特殊要求,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顏色、樣式。
因以前隻有盧嬌一個女孩兒,又是跟兄弟們摔打慣了的,大家都並不如何在意,除了衣裳她額外要求,被褥之類也都跟大家用的一樣的灰白青等顏色。
盧嬌自己早已習慣,倒不覺得有什麼,可隻要一想這個溫柔美麗的妹子也要同這群糙老爺們兒一樣蓋那些寡淡顏色的被褥,就覺得糟踐了。
聽說那胡九娘一應鋪蓋都是上等絲綢,她們沒這麼講究,可好歹也不等這樣破落吧?
胭脂沒想到盧嬌竟會對著趙恒說這話,錯愣片刻之後就有些慌亂,“四姐,我哪裡那樣嬌貴,這樣就很好了。大哥,你莫要”
誰知趙恒卻先一步打斷她的話,順著盧嬌所言點了點頭,“卻是如此,是我同幾位兄弟疏忽了。既如此,等會兒我去跟采買那頭打聲招呼,你們自己去說,看要些什麼料子,都一一記錄下來。”
頓了頓,又對盧嬌歉然道:“是我們思慮不周,四妹,這幾年也委屈你了。”
盧嬌十分要強,比一般男兒都能吃苦受累,久而久之的,大家早就將她當做可以依靠和信賴的兄弟,便是偶爾略照顧些,卻哪裡能想的這樣細致?
沒想到趙恒三言兩語也把自己說進去,盧嬌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過了會兒才彆彆扭扭的道:“大哥莫要如此,倒叫我臊得慌,好似今兒特意過來計較似的。江湖兒女誰不是這樣?”
他們闖蕩江湖的,在外一走幾個月也是常事,許多時候去的地方荒無人煙,少不得露宿紮營風餐露宿,便是水米都得精打細算省著用,又哪裡來的閒情逸致關注穿著打扮?
便是再華貴的衣裳,往外頭轉一圈也就白瞎了,倒不如灰突突的,至少臟了破了也不大瞧得出來。
趙恒笑著點頭,“我知道你是萬裡挑一的好姑娘,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微小事,不過好歹你們叫我一聲大哥。我既然生受了,也不是白做的,如今照顧不周,自然該補上。”
其實盧嬌平日裡跟趙恒麵對麵說知心話的時候不多,今兒驟然聽他這樣“溫情脈脈”的,還真有些不適應,胡亂說了幾句話就拉著胭脂跑了。
倒是趙恒,她們跑了之後還在原地站了許久,一個人怔怔的出神。
嗯,衣裳麼……
稍後是徐峰。
他最是大咧咧的,天塌地陷也我行我素,上回頭一個主動用口脂的就是他,自然不將這什麼香不香的放在心上。
“世人都說咱們走江湖的粗糙,如今大家都香噴噴的起來,看他們還有何話說。”
胭脂和盧嬌齊齊笑倒。
這幾個人都好說,隻是,這三當家的?
胭脂猶豫著把話問了,徐峰和盧嬌都是齊翻白眼。
“那人忒有些不知好歹,依我說,妹子你不送也罷!”徐峰說,盧嬌也十分附和。
“哪裡能行,”胭脂苦笑,“大家都有了,卻偏偏跳過他,他對我與弟弟雖不甚熱情,可眼下也沒什麼不好的,這麼明著總是不美。”
那倒也是。
徐峰和盧嬌都點頭。
他們不睦已久,自然沒什麼忌諱,可胭脂姐弟這初來乍到的,若是上來就明晃晃的區彆對待,的確有幾分不妥。
“這麼著吧,”徐峰想了一回,“你把東西留在我這裡,其他人的也不必親自送了,我打發夥計按人頭送過去就是了,隻說是你做了送與大家的,一視同仁也就罷了。”
江家妹子這樣花容月貌,性情又好,還是少露麵為上。
胭脂也覺的這法子好,又跟徐峰道了謝,這才去了。
送完了東西,盧嬌又陪著胭脂去了趟外頭,找了城裡一家叫“香粉宅”的脂粉鋪子,將十四罐手脂都賣了。
香粉宅是沂源府這幾年才剛立起來的脂粉鋪子,雖然不如許多老店資曆深厚,但因掌櫃的心思活泛,貨品種類繁多,發展十分迅速,光是西北城區就有兩家,外頭幾個省府也有不少分店,儼然有取而代之的架勢。
這家鋪麵的掌櫃是個姓張的婦人,四十歲上下年紀,梳著鋥亮的頭,帶著一對沉甸甸金燦燦的鐲子,掐一點硬紅鑲金耳墜子,十分精明。
她先前見胭脂年輕,還不大相信,更不願意要,隻是後來架不住纏磨,親自取了些試用,效果立竿見影,且又香氣襲人,哪裡是外頭那些能比的?立即就換了態度。
“沒想到姑娘這年紀輕輕的,竟有這般本事,方才是我眼拙了,姑娘可千萬彆往心裡去。”她這人倒也好打交道,確認品質之後就爽快應下,“隻一點,這手脂雖好,可一罐著實少了些,不過姑娘用料講究實在,一罐算作兩百五十文如何?”
原本胭脂估摸的也是這個價格,故而十分願意。
張掌櫃的忙叫人取了銀子來,又語速飛快的說:“這裡是二兩半銀子,上等雪花紋銀,二十兩銀錠上頭鉸下來的,若是去銀號兌換,遠比市麵上尋常雜銀成色好,換成銅錢也多些。姑娘且瞧,這秤高高的。”
胭脂果然仔細看了,點頭,不由得十分感激,“掌櫃的有心了。”
張掌櫃聽了也覺受用,又道:“做買賣講究的就是個實在,姑娘且放心,但凡有什麼想買的想賣的,日後隻管往這裡來。”
盧嬌就抱著胳膊笑道:“掌櫃的,你彆瞧我這妹子年歲小,可見識多,多少本事都藏在肚子裡哩!她不光會做手脂,一應胭脂水粉都是不差的。”
張掌櫃聽了果然歡喜,“那敢情好,回頭姑娘做得了,可千萬拿來與我開開眼。”
什麼人做什麼事,既然這手脂做的這樣妙,想來其他東西也差不到哪裡去。
盧嬌越發得意,又伸出手去與她瞧,口中不停的道:“掌櫃的且瞧,我今兒麵上塗的就是我這妹子做的上等油胭脂!指甲上顏色可鮮亮不鮮亮?也是那什麼新式蔻丹。”
掌櫃的果然捧著細細對著日頭看了一回,見盧嬌麵上泛著淡淡紅暈,十分自然好氣色。十片手指甲上也是一汪汪流動著也似的鮮紅,對著陽光竟隱約有光華流轉,且顏色紮實周正,說不出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