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夏捏著手機,垂眼盯著屏幕上她寫的同學錄照片,思維遲鈍地失神發呆。
書房裡空氣凝滯,安靜到他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聽得清清楚楚,就震在耳邊。
良久良久,駱夏直愣愣的目光終於從手機上挪開。
他大腦一片空白,隻是控製不住生理本能眨動了下眼睛,緩解那抹酸澀感。
可,就是這一瞥,駱夏的視線頓在了旁邊的一隻紫色的千紙鶴上。
紙鶴翅膀中央有兩端折過來的紙沒覆蓋住的一條縫隙。
而這縫隙裡,有黑色的字跡。
駱夏放下手機,捏起這隻紙鶴,一點一點地拆開。
隨即,一句話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2009.10.15,在他麵前出了醜,卻也是他幫了我。我遇到了這個世上最紳士最溫柔最有教養的男孩子,而我知道,此生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
左胸腔裡的心臟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攥住揉/捏,駱夏有一瞬無法呼吸。
而後心跳就徹底紊亂地撲通撲通,如擂鼓一般激烈,仿佛要從胸腔迸裂才肯罷休。
他控製不住雙手,開始拆千紙鶴。
“2010.01.17,他讓我抱了他的水杯暖手。”
“2009.09.19,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
“2009.10.30,僅和他隔著朦朧雨霧對視一眼,我心裡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
被他倒在桌上的千紙鶴早已打亂了時間,駱夏就隻能全部拆開,再按照時間重新排好。
在這期間,他的眼睛其實已經掃過不少信息,但思維卻始終漂浮著,大腦根本無法轉動。
一千張紙鶴,他一個一個地拆開。
每一張彩紙上都有她寫的話。
駱夏不知道自己拆了多久又按年月日排了多久。
等他將整整一千隻千紙鶴排列好,駱夏望著這些五顏六色的正方形彩紙,深深地沉了一口氣,心情卻無法平靜半分。
他從最初的那張開始,一張一張地認真看下去。
“2009.08.26,那天七夕,他彎下腰來,聽我講話。卻不認識我。”
不認識她?什麼意思?
“2009.08.30,養樂多。”
這天他們相遇在便利店。
她果然是因為聽到他喜歡喝養樂多才喜歡的。
“2009.09.01,重逢後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用他的筆在他的本子上寫了我的聯係方式。”
重逢?
駱夏眉心的褶加深。
她為什麼會說他不認識她,還說重逢。
他們之前見過?
“2009.09.01,中午12:53,我和他成了Q.Q好友。”
他從沒想過她的心思能細膩到這個程度,連他們成為Q.Q好友的具體時間點都記得清清楚楚。
“2009.09.01,放學後,圖書館,他給我補課,雨傘像葡萄。”
“2009.09.04,和他共撐那把紫色雨傘,仿佛和他躲回了當年的葡萄架下。”
葡萄架,當年。
駱夏忽的一怔。
他腦子裡倏而閃現出一個很久遠記憶中的模糊身影。
小小的,穿著白裙紮著雙馬尾的女孩兒,和他坐在葡萄架下。
是……她嗎?
所以她才覺得雨傘像葡萄。
不僅僅因為都是紫色,還因為都跟他有關。
“2009.09.04,穿了他的校服外套。他讓驚慌害怕的我無比安心。”
“2009.09.04,想變得優秀,和那個女生一樣,能夠坦然大方地站在他麵前。”
“2009.09.05,第一次和他在Q.Q上聊天,我卻詞窮到隻會說好。”
“2009.09.05,看到了特彆漂亮的粉藍色天空,很像今天我和他穿的衛衣顏色。”
隨著她的一條條記錄,駱夏腦海中像在放電影般,一幀幀地不斷劃過他們經曆的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
“2009.09.07,駱夏,駱夏,駱夏。”
這一天……發生了什麼?
駱夏皺緊眉努力回憶,都想不起來2009年9月7號那天到底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能讓她將他的名字寫了一遍又一遍。
“2009.09.15,他吃了我送他的棒棒糖。葡萄味的。”
“2009.09.16,我和他被同一陣晚風親吻臉頰。”
“2009.09.16,他喜歡nanoblock。”
她玩nanoblock,也是因為他喜歡。
“2009.09.16,不是「都」,是「你」,你好。”
原來她那天撒了慌。
在她心底,她覺得他講題比表哥要好。
“2009.09.19,他穿著白色短袖黑色背帶褲,我一度以為回到了11年前那個夏天。”
11年前的那個夏天。
是1998年夏。
他在暑假去了住在興溪的姥姥家。
在那裡,他遇見了一個女孩兒。
所以,那個女孩是……向暖。
“2009.09.19,他的一句「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讓我從此愛上陳奕迅。”
“2009.10.02,和他喜歡上了同一首歌,想親耳聽他唱《葡萄成熟時》。”
駱夏的嘴唇抿直。
怪不得。
怪不得她同學錄上會那樣寫。
果然是因為他才……
“2009.10.05,原來他也喜歡榴蓮。好開心。”
他和她那麼多相似的喜好,隻有榴蓮是她不是因為他而去喜歡的。
“2009.10.16,給他買了礦泉水,但我拿了一整天都沒有送出去,就像我一直沒能喊出他的名字。我是個膽小鬼。”
“2009.10.16,不知道將來哪個女生這麼幸運,能被他喜歡,成為他心尖上的人。”
“2009.10.30,時隔十一年,又踩了他的影子。他什麼時候能回頭看我一眼?”
不認識她。
重逢。
葡萄架。
11年前的夏天。
踩影子。
駱夏被這些彩紙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像她在給他一塊又一塊有線索的碎片。
碎片拚拚湊湊,隱約勾勒出不太完整的圖形,卻足以將他塵封遺忘許久的記憶喚醒重現。
駱夏終於記起了一些話。
“祝你生日快樂。”
“可是我沒有禮物能送你……”
“我叫駱夏,駱駝的駱,夏天的夏。你呢?”
“向暖,方向的向,溫暖的暖。”
向暖,方向的向,溫暖的暖。
方向的向,溫暖的暖。
原來,那個小女孩就是向暖。
這所有所有,她都記得。
記得清清楚楚。
可他卻忘了那麼久。
如若不是看到這些話被她提醒,他根本想不起來。
更不會把她和當年那個小女孩聯係在一起。
“2009.11.06,意外弄碎了他的東京塔nanoblock,他卻彎下腰,開口問我「還好嗎」。他是這樣好的男生。”
“2009.11.06,我暗戀的他,每一刻都讓我心動。每一刻都是如此。”
她說——我暗戀的他。
“2009.12.21,跟他一起吃了餃子,聽他唱了《葡萄成熟時》,我私心地擅自把這頓餃子當成17歲的生日餐,把這首歌當作他對我的生日祝福。”
駱夏忍不住想,六歲那年,是她給他唱生日歌。
前幾個月他二十七歲生日,也是她用鋼琴給他彈生日歌。
可他卻,從未在她生日當天,對她說過一句生日快樂。
“2009.12.22,替我說話的他那麼那麼帥,像騎馬執劍保護公主的騎士,但遺憾的是,我不是他的公主。”
他看到這條時,滿心酸澀。
她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這番讓人這麼難過的話的。
“2009.12.24,意外收到了遲來的生日禮物。他送了我茶杯加濕器,還親口對我說了生日快樂。我已經很久沒這樣開心過。”
這個傻姑娘,怎麼這麼容易滿足。
“2009.12.31,他還是個鋼琴王子。”
彈鋼琴也是因為他嗎?
“2009.12.31,X——夏。”
真的是“夏”,而不是“向”。
“2010.02.14,他被保送到清大建築係,已經先我很多很多步到達了終點。”
“2010.02.14,向暖一定要考上清大建築係。一定要。”
駱夏的心臟像被人揪住了。
她因為暗戀他、喜歡他,拚了命地想要跟他上同一所大學。
可到最後,她考上了,他卻沒去。
她該多麼難過。
“2010.04.30,偷哭被他撞見,他讓我去了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天台。從此我仿佛和他有了共同的秘密基地。”
“2010.04.30,我好像看到了很溫柔的風,風在告訴我,夏天就要來了。”
直到最後一張。
“2010.06.08,我們畢業了。畢業快樂,駱夏。”
駱夏的眼睛無法控製地發脹發酸。
她的暗戀無人知曉,卻淋漓盛大。
無意間掀開了她的秘密,駱夏一時受到巨大衝擊。
他對著這些彩紙沉默了好久,腦子裡亂騰騰的。
向暖從高三就暗戀他。
他和向暖早在1998年就認識了。
這兩個消息就像兩個重磅炸·彈,把駱夏炸的魂遊天外回不過神。
她喜歡養樂多,喜歡nanoblock,喜歡陳奕迅,甚至拚命考清大建築係,都隻因為他。
都隻是因為他。
高三一整年,和他有關的每一件事,小到他自己都忽略毫不在意的細節,她都當作寶貝統統記了下來。
她的喜歡如此濃墨重彩卻又不動聲色。
駱夏捏著手裡的彩紙,靠在椅子裡平複了好一會兒,大腦才終於慢慢地重新啟動運轉。
他拉開抽屜,拿出那支她送他的鋼筆,加好墨後,開始往彩紙上寫字。
“2009.08.26,那天七夕,他彎下腰來,聽我講話。卻不認識我。”
「2019.10.10,我想起你來了。」
“2009.09.07,駱夏,駱夏,駱夏。”
「向暖,我在。」
“2009.10.02,和他喜歡上了同一首歌,想親耳聽他唱《葡萄成熟時》。”
「好,我唱給你聽。」
“2009.10.16,不知道將來哪個女生這麼幸運,能被他喜歡,成為他心尖上的人。”
「我心尖上的人是你。還有,我才是幸運的那個人,向暖。」
“2009.11.06,我暗戀的他,每一刻都讓我心動。每一刻都是如此。”
「我愛你。」
“2009.12.22,替我說話的他那麼那麼帥,像騎馬執劍保護公主的騎士,但遺憾的是,我不是他的公主。”
「你是我的公主。」
“2010.04.30,偷哭被他撞見,他讓我去了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天台。從此我仿佛和他有了共同的秘密基地。”
「你猜對了,那裡是我們的秘密基地,我從未告訴其他任何人。除了我,隻有你知道。」
“2010.06.08,我們畢業了。畢業快樂,駱夏。”
「餘生每天都要快樂,向暖。」
駱夏寫完,把千紙鶴又一隻隻按照折痕疊好,裝進玻璃瓶。
連同那個X鑰匙扣。
在同學錄她寫的那行字下麵,駱夏又提筆寫了一句給她。
他把這些東西給她放回收納箱,離開了書房。
駱夏收拾了一套衣服,拎上包就開車出門。
在去機場的路上他打電話找科室的男同事換了班,空出了周四的時間。
在飛機上的時候,駱夏腦子裡胡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原來的事情。
他們其實都沒有特意主動地去跟對方產生交集。
哪怕她暗戀他,也從未試圖千方百計地接近他。
大抵是,越喜歡越不敢靠近。
他倆全憑他和她共有的朋友在中間牽扯,才能夠維持一份比普通同學要好一點的普通朋友的關係。
如果沒有靳言洲和學姐還有表哥,他們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
估計一整年下來都隻是連話都沒說過的同班同學。
他說她說話經常帶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能掉眼淚。
可現在想想,她對著彆人的時候根本沒這樣。
她能跟邱橙有說有笑,能和餘渡正常聊天講話,甚至完全不怕靳言洲那個臭脾氣爛性格。
偏偏對著他時,總小心翼翼,時刻緊張,仿佛全身的神經都繃成了拉滿弓的弦。
原來隻是因為她太在意他,所以才會在麵對他的時候那般忐忑不安。
思維跳躍的駱夏忽然想到,重逢後他要追她的時候,靳言洲曾跟他說要謹慎。
靳言洲說,向暖容易當真,讓他彆傷害到她。
駱夏不太確定地覺得,靳言洲是不是知道點什麼,所以才這樣提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