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一場雨下來,已經深秋了。

風裹落了庭前乾枯桂花樹上為數不多的幾張葉子,雨淅淅瀝瀝的下來打濕了土,落進破敗的屋子裡。

聽人說:若是有人要去了,那庭前就會死上一棵樹。

張放遠原本是不信這些邪的,直到他親眼見著窗子外頭那顆青蔥挺拔的桂花樹一夜之間葉子枯黃落在了秋風裡,樹乾也變輕紮不穩根時,他才算是信了。

那顆桂花樹是他二十歲及冠時種的,如今已有五十多個年頭。這些年來,無論夏時天再怎麼旱,冬時雪再怎麼厚,等到了秋日,照樣是滿院子的桂花香。

這麼一顆頑強的桂花樹,毫無征兆的就那麼死了。

張家院兒裡這些年來就隻有一個老單身漢,一個人活了幾十年,如今庭前的樹死了,那要死的人也隻能是他張放遠自己。

他躺在深秋夜雨的冰冷屋子裡,身體軟乏的像一灘軟爛的泥,佝僂在黑糟如鐵般的被褥裡,連喘口氣兒都能抽去半身力氣。

屋裡沒點燈,床邊上守著的隻有沒來得及糊窗戶紙而吹進來的冷風,雨落下來,天暗下去,屋子裡就愈發的冷寂了。

自從他臥床起,日子便過得渾渾噩噩,精神氣兒好點的時候就摸著牆起床去做幾口飯吃,起不來時便在床上躺著、餓著,左右他這冷僻的院兒裡十天半個月都不會來個人。

意識模糊了那麼些日子,今兒倒是奇怪的很,入夜以後他覺得冷,聽到外頭下起了雨,他意識突然清明,竟能知冷知熱起來。

他心裡敞亮著,知道回光返照,今晚是最後的時辰了。

清醒起來以後,他便靜靜的聽著滿屋子的雨聲,破舊的房頂遮不住雨水,直直往屋裡頭漏,近的都滴在了他的床邊上,他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像把枯草一樣窩在床上回想著他這糊塗的一生。

張家原不冷清,昔時也熱鬨過,他張放遠不是孤兒,十二歲以前都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也有伯叔堂表兄弟。那當兒他日子過得瀟灑,今兒下田摸魚,明兒上山打鳥,還跟村頭的老鰥夫學會了屠戶手藝,做什麼都是一把好手。

因個兒躥的最快,又一身腱子肉,村裡的孩子都擁他做孩子王,呼風喚雨,他說一村裡的孩子沒人敢說二。

那時候他多春風得意啊,拍胸脯跟老娘說他以後要當村裡的地主,掙幾千貫錢,房子蓋一片兒,娶三五個婆娘生一堆孩子,讓張家火火旺旺下去。

他娘總笑他不曉得天高地厚,一點是不踏實穩重,日日隻顧著說空話。

張放遠發了願,要證明給他娘看,哪成想那日子還沒來,他老子吃醉了酒回來對著他娘一通拳打腳踢,他娘想不開跳了河,張放遠恨得想咬死他老子,卻是沒等他咬上去,第二日他爹也咽了□□,這才曉得是他娘偷了漢子,老子氣不過........

張放遠操持了老子老娘的喪事,日子過得顛三倒四。

拿著家裡給他攢下娶媳婦兒的錢吃酒耍樂,交著些城裡不成器的富家少爺,被人拿著當刀使,給人攛掇著替少爺欺男霸女,還樂嗬嗬以為自己多大本事,到頭來給人背了黑鍋,下了牢獄,一身病殘出來尋不得差事兒做。

自以為肆意灑脫了一生,到頭來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叔伯堂表兄弟姐妹都不待見他,早把他這個爛透了的小子給撇到宗族外。

在村子裡名聲也是稀泥,一直是大夥兒嘴裡沒用的老鰥夫、不務正業的二流子……病了這許久,大事上熱心的村民也沒來瞧上兩眼,最後落得個孤寡老死在床。

臨到頭他才想明白,這是荒唐糟踐了一生。

他眼睛直直的睜著,心中悔恨不甘,盯著屋外那顆死桂花樹,許是自己都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就沒了氣兒。

...........

“張放遠,張放遠!你在屋頭不?”

“張放遠!”

迷迷糊糊之中,張放遠似是聽見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隨之而來的還有激烈敲門的聲音。他有些惱,村裡頭哪個小輩還能直呼他名字的,再怎麼都是太公輩分的人了。可是敲門呼喊的聲音實在是吵,他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這一起他才發覺不對勁,什麼時候身子變得這麼有力輕盈了。他不可置信的走出屋去,外頭寒風陣陣,百草枯萎,院子裡空落落的,那顆陪了他幾十年的桂花樹竟然不見了。

“你在屋裡呢,許家水都燒開了不見你過去,人都急壞了!趕緊的,拿著東西走,買肉的都到了,白叫人乾等著。”

張放遠看著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年輕臉龐,他記得這小子是陳家老四,是他們家的鄰裡,年輕的時候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頭,可是這小子在弱冠那年跌到崖底下給摔死了,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如今怎麼還好端端的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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