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燒烤至淩晨才結束,陳俊寧酒足飯飽,臉上帶了幾分微醺。
鐘意送他出來,黑色天幕下,一輪圓月高掛。
陳俊寧舒了個懶身,撇了頭,吊兒郎當看向她,“這次打算在陽城待多久?”
鐘意聽罷低頭淺笑,“不走了,準備找工作。”
陳俊寧聽了甚是驚訝,好半天才緩神兒,“找工作?開什麼玩笑?你未來可是赤手可熱的大畫家。”
鐘意停下腳步,眨著眼眸與陳俊寧對視,突然噗嗤一笑,“那是三年前,我早就不提畫筆了。”
她語氣稀鬆平常,好似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倘若陳俊寧跟她沒什麼交情,她這麼雲淡風輕的語氣,還真信了。
可就是了解她,知道她從小的夢想,就是用自己的畫筆,去描繪她想要的五彩斑斕世界,有一天哪怕死去,還能仰仗自己的作品,永遠活在塵世之中,名留青史,為後人津津樂道。
在陳俊寧眼中,鐘意一直是個有思想有追求,讓他青睞有加的小才女。
她的品性,也一直都像俗世大染缸裡的一抹白布,總是那麼彆具一格,頗具棱角。
陳俊寧愣愣看著她,許久才回神,遲疑問:“確定嗎?徹底放棄了?”
鐘意自嘲一笑,眼眸轉到彆處,不去看他,沉吟了許久才說:“不瞞你說,創作需要天賦和靈感加持,心由境轉,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鐘意了,一切重新開始。”
陳俊寧看著她,眉宇不由地皺起來:“重新開始說起來容易,那麼多年的努力辛苦付之一炬?我說賴司硯怎麼從來不敢打擾你,原來是愧疚?”
鐘意一怔,緩緩的抬起來眼眸。
這個反應,讓陳俊寧此刻才恍然大悟,他難以置信,“你們離婚,我猜著就是他的問題,你告訴我,是不是他心猿意馬朝三暮四?”
鐘意見他如此反應,濃密纖長的睫毛眨了眨,臉色有些不好:“沒戴綠帽子,不想提,換個話題。”
誰知陳俊寧打斷她,往旁邊一指,隻問:“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虧我還想撮合你倆。”
又想起來什麼,更加懊惱,“當初,他不管不顧要娶你的時候,我是不是就說過,衝動沒有好下場啊小丫頭——”
“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鐘意咬牙打斷陳俊寧。
空氣一瞬間陷入沉寂。
月色當頭,冷白的月光,溫柔地映在鐘意臉上。
鐘意片刻才收起不悅,有些難堪,好在垂落的發絲,遮掩住大部分神色。
“把那些破爛事問一遍,等於是撕開彆人的傷疤,在彆人傷口上撒鹽,你那麼大歲數,怎麼那麼不懂禮貌?”
陳俊寧看著她,氣勢頓時矮了半截,“我那麼大……歲數?”
鐘意不想再多說,於是便找借口,“天色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說完不再給陳俊寧說話機會,轉頭就走。
誰知陳俊寧趕緊上前兩步,厚著臉皮攬住她,“生氣了?你說我歲數大,我都沒生氣。”
鐘意耷拉著眼皮子,“以後不要說我衝動。”
陳俊寧笑了笑,“為什麼?”
鐘意抬起眉梢,睇著眼皮子,語氣有些凶,“因為我就是個衝動幼稚的人,衝動幼稚怎麼了?招你惹你了?”
“沒有沒有……我錯了。”陳俊寧哭笑不得。
鐘意臉色這才緩和。
聊了沒兩句,兩人才話彆,鐘意離開。
陳俊寧一動不動立在原地,靜靜望著仿佛弱不禁風的細瘦背影,說她弱不禁風,她膽子還挺大。
把重新開始這話,都說的那麼輕易。
直到鐘意進了庭院,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外。
陳俊寧才略帶一絲惆悵地,負手望向深色天空。
三兩朵烏雲,星辰慘淡,這會兒圓月隱藏到厚重的烏雲後麵。
夜,自然就比方才更黑了。
他自然自語歎息,“老天爺,你是不是在故意給我機會?嘖嘖嘖,小師妹還是那麼可愛……”
*
鐘意去送陳俊寧,久久不見回來。
鐘商言覺得反常,就尋了出來。
豈料找了幾圈,鐘意竟然在花架子後麵,秋千架旁獨自喝酒。
剛請了彆出心裁的園藝師,是以花架子枝葉茂密,而鐘意身量又嬌小,才隱去了背影。
這麼隱秘的地方,真讓鐘商言好找。
他抱著手臂走過去,往樹樁上輕輕一靠。
橘黃色的除蚊燈亮著,陽城才暖了幾日,蚊蟲就出殼了,圍著燈束撞來撞去。
鐘意這會兒臉頰微紅,纖白的指尖,捏了酒瓶看過來。
她淺笑:“要不要一起?”
鐘商言聳了聳肩膀,“陪陳俊寧喝了不少,頭痛,明天還要上班。”
鐘意仰頭喝幾口,托起來腮,望著遠處的綠植略微發怔。
她喝了不少,眼神裡的醉意藏都藏不住。
鐘商言默默無聲看著她,斟酌片刻才走到鐘意身旁,緊挨著她坐下。
鐘意很識趣,也很會給自己找舒服,身子一歪,就枕上了鐘商言的肩膀。
她說:“哥哥。”
鐘商言睨她,“說。”
鐘意合上眼眸,挽著他的手臂。
口齒不清,搖搖晃晃地說:“我為什麼離開陽城,你知道麼?”
鐘商言垂首,看著她的發頂,“為什麼?”
“熟人問東問西,讓、讓人很煩,一點兒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
鐘商言抬了抬眉梢,默然片刻。
抬手掐斷一支茶樹枝,拿在手裡轉來轉去,低頭看了又看。
還以為是這次賴司硯過來,刺激到了她,於是低聲道歉——
“你在黎平待了三年,我們就以為你徹底好了,這次是我和爸爸考慮不周,對不起啊小意……”
不等鐘意回答,他想起種種過往,又兀自感歎一番。
捏起來鐘意丟下的酒瓶,喝了一口,忍不住提醒她:“你確定回來的話,免不了麵對舊圈子,舊事,舊人,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