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想來,免得讓你擔心,可我實在是沒處可去,宮裡就那麼大點的地方,避也比不開,我不想見到他們,好似他們才是一對,其他女人,都是他們的絆腳石。說起來可笑得很,以前我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可是我還是看不開,幾十年了,哪能說看得開就看得開呢。
先前我覺著吧,對比起代善他們,皇上還算好的,後來我聽說豪格與他吵過一場,提到了烏拉那拉氏。當年我也在,知道這件事,說起來,烏拉那拉沒了,還是我得了好處。當時我還頗為高興,現在想想,我真是蠢啊,他能那般對烏拉那拉氏,也能這般對我們,我又有什麼好高興的?
他不是沒有心,是因著他的心,都給了海蘭珠,恨不得把命都給她。其他的女人,除了成全他們,還能如何呢?布木布泰,我知道你看得開,可是,你有沒有後悔過,有沒有怨恨過?”
布迦藍笑了笑,輕輕搖頭,“我從來不想這些,有這個功夫,還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麼。”
從前世布迦藍就養成了一個習慣,過去的事情,就從不回頭看,因為一切都沒有意義。這個時代就是如此,與其抱怨,不如努力去改變自身的命運。
再說,她從來就沒有想過什麼感情不感情,要求這些,實在是太為難自己,不管在什麼時候,感情這個東西都太稀缺。
皇太極與海蘭珠的那份感情,為何會可笑,是因為,他們的深情背後,有太多其他女人的血淚。
皇太極不配談感情,這個時代的所有男人都不配。
窗欞下,原本的梅花已經謝了,隻剩下黃色的臘梅還在開放,剪了幾枝插在花瓶裡,屋內暖意幽香撲鼻。
布迦藍倒了杯紅棗茶遞給國君福晉,她靠在鬆軟的墊子裡,吃了口甜蜜的茶水,整個人突然放鬆下來,失笑道:“唉,你看我,竟跟你說這些,真是沒意思得很,也是我今天失心瘋了,就不該去管他們。可我要是不管,不出麵,又會有閒言碎語,說八阿哥沒了,我這個國君福晉,竟然半點表示都沒有,是我看不過眼,肯定早就在詛咒八阿哥死。
天地良心,那麼大點的孩子,都是做母親之人,我咒八阿哥死做什麼,也不怕報應在我的女兒身上。我要詛咒,也詛咒海蘭珠不得好死!”
布迦藍見國君福晉提起海蘭珠,還是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隨後問道:“皇上就沒有先查一下,八阿哥究竟是怎麼沒的?”
國君福晉不屑地道:“查,怎麼查,海蘭珠把八阿哥看做眼珠子一般,帶出來炫耀時,都捂得緊緊的,生怕多看一眼,八阿哥就會掉一塊肉。可她又忍不住,你過年不在,她在慶典上要多風光就多風光。
她宮裡伺候的宮女,平時她稍有看不順眼之處,不是打就是罰,宮女們都怕她怕得要死,哪敢有半點不上心。再說,過年時人多眼雜,要查也無從查起,恨她的人多著呢,這次不知道多少人看她的笑話。”
布迦藍皺了皺眉頭,說道:“聽說她宮裡的宮女都被罰了?”
國君福晉想起和諧有禮宮前的慘狀,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說道:“已經死了好幾個,其他還活著的,我讓她們先下去了。能多活一陣就是一陣吧,我也救不了她們。”
布迦藍的眉頭皺得更緊,她想起還有陪葬惡習,望著外麵的天色,又隻得放棄。
國君福晉想起範文程托付的事,一字不落轉告給了布迦藍,“範文程好像急得很,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布迦藍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不會出大事,最多又要與喀爾喀打仗了。姑姑彆擔心,你也累了,先回去洗漱歇息一陣。晚上我們吃鍋子,先用鮮魚熬湯,再用魚湯熬煮羊肉,再去去拔些青菜苗放進湯裡,吃上兩碗,保管萬事都不會放在心上。”
國君福晉聽到她安排吃,跟著笑了起來,起身道:“好,你也歇一陣,等會我自己去采青菜苗,看著那些新鮮水靈的菜,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布迦藍也準備歇一陣,到了黃昏時醒來,洗漱之後準備吃飯時,皇太極來了。
國君福晉看到他,臉色很不好,轉開頭說道:“我回院子去,帶著幾個格格吃飯,就不陪你了。”
布迦藍知道她不願意見著皇太極,吩咐宮女送了些飯菜去國君福晉的院子。她看著形容枯槁的皇太極,他衣袍皺巴巴,嘴唇上乾得起裂,雙目赤紅,臉頰也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嫌棄地道:“蘇茉兒,去打水來讓皇上先洗一洗再坐。”
屋子裡溫暖又明亮,案桌上的飯菜香氣撲鼻,皇太極今天幾乎滴水未進,這時才覺著肚子裡餓得咕咕響。
他解開大氅,見沒人上前伺候,也沒在意,隨手搭在了椅背上,剛想坐到案桌前,想起布迦藍的話,猶豫了下,還是站住了。
等著蘇茉兒打了熱水進屋,他胡亂洗了洗,才坐下來。他也不說話,先悶頭舀了碗羊肉魚湯,加了些新鮮的蒜苗,一連喝了三大碗,吃了小半碗新鮮的青菜苗,啃了兩個餑餑。
吃飽之後,皇太極原本麻木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此刻鈍鈍地扯著疼。
布迦藍撐著腰,在屋子裡慢慢走動散步消食。皇太極卷縮在塌幾裡,目光怔怔隨著她轉動,好半天,終於說出了今天來的第一句話:“八阿哥沒了。”
話一出,他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滾滾而出,捂著臉,失聲慟哭。
布迦藍看著他涕淚橫流,頓時惡心得如鯁在喉,等他哭完哭夠了,說道:“和諧有禮宮其他不相關的宮女,你不要殺了她們,留他們一條命吧。”
皇太極愣住,布迦藍沒有安慰他不說,一開口就為了些下賤的奴才求情,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們這些狗奴才,害死了八阿哥,就是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布迦藍冷淡地道:“皇上可有證據,八阿哥是他們害死的?”
皇太極又頓住,惱怒地道:“不過是些奴才,也值得你替她們說話,難道八阿哥還比不過幾個狗奴才的賤命?”
布迦藍現在不宜生氣,耐著性子道:“不要再造孽了,積點德吧。皇上既然是皇上,所定的律令,總得自己先遵守,不然其他人得有樣學樣,到時候皇上還有什麼話可說?”
皇太極不是不知道,先前為立儲鬨出那麼大的陣仗,現在八阿哥沒了,不知道多少人在旁邊看他的笑話。尤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豪格,更是毫無顧忌,就差沒有大宴賓客以示慶賀了。
皇太極沉默了半晌,抹了把臉,沒再糾結此事,歎息著道:“喀爾喀進兵歸化,我準備親自帶兵親征,盛京就交給你了。”
布迦藍頓住,說道:“喀爾喀這一仗隻能贏不能輸,皇上既然要帶兵親征,就要打起精神來。若你還是這樣,不如讓阿濟格或者濟爾哈朗領兵。”
皇太極心中憋著一股子火,隻恨不得大殺幾場,方能泄去心頭之恨,說道:“打喀爾喀不過小菜一碟,難道我這點本事都沒了?”
先前他還能吃那麼多,布迦藍也覺著他能行,說道:“那行,你領兵就由你領兵吧,盛京我會看著。時辰不早,皇上若要回宮去,就早些走,若要歇在這裡,就去前院。”
皇太極盯著她的肚子看了會,問道:“你最近可好?”
布迦藍抬了抬眉,聽到他關心,真是渾身不舒服,淡淡說道:“我很好,現在想要歇著了,皇上也早點去歇息。”
屋子裡太暖太舒適,皇太極半點都不想離開,他伸了個懶腰,不情不願站起身,說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宮去,喀爾喀事情緊急,過兩天就得領兵出發,你自己小心些。”
布迦藍點了點頭,算著這次皇太極領兵出去,如果一切順利,三月份就會回來。如果不順利,則會拖得更久一些。
等到那時,她已經生完孩子了。
皇太極出征喀爾喀沒幾天,布迦藍上午眯了一覺醒來,覺著肚子不大對勁,隱隱作痛,她撫著肚子正要叫人,蘇茉兒神色不大好,進屋說道:“福晉,和諧有禮宮大福晉來了,如今被攔在了大門外。”
布迦藍驀地笑了起來,若沒有她的允許,海蘭珠想要闖進來,隻怕會被射成篩子。
她來了,真是太好了啊!
原本還在考慮,按著懷孕的月份算,這時還不到生產的時候,總得要費些心思隱瞞一下。
布迦藍愉快吩咐道:“去把她放進來,然後再去通知國君福晉。”
蘇茉兒領命出去,很快帶著海蘭珠走了進來。布迦藍站在廊簷下,看著瘦了一大圈的海蘭珠,外麵陽光晴好,照在她帶著清灰的臉上,加上她緊緊抿著的唇,令她看上去像是要吃人的瘋婆子。
海蘭珠這一路走進來,亭台樓閣,抄手遊廊彎彎繞繞,幾乎快把她快繞暈過去。
她此生從未見過這麼好的宅子,再對比著先前令她得意的和諧有禮宮,嫉妒得幾乎發狂。
而布迦藍慵懶地站在廊簷下,高高在上,臉上帶著微笑,海蘭珠不由得悄悄拽緊了拳頭,待看到布迦藍挺著的大肚子,眼中恨意更甚,上前幾步,質問道:“你為何要趁皇上不在時,放過那些賤奴,我宮裡的事情,你憑什麼來插手管!”
布迦藍閒閒地答道:“為我孩子積德。”
海蘭珠神色怨毒,恨恨道:“你彆得意,說不定生個什麼東西出來,生了養不養得大還難說呢。你也知道做多了虧心事,所以要為自己積德。讓皇上放了那些賤奴才,要我兒孤零零在地下,無人伺候無人陪伴,哈哈哈哈,說不定很快,就有他的兄弟姐妹下去給他作伴呢!”
布迦藍緩緩說道:“海蘭珠,你知道我為何不與你計較嗎?因為你在我眼裡,連地裡的螞蟻都比不上,我隨手就碾死了。你活著也是浪費糧食,其實我覺著,你與其那麼放不下你的八阿哥,不如早點去死,下地獄去陪他好了。”
海蘭珠本來就恨布迦藍,八阿哥沒了之後,她最懷疑的就是布迦藍。
如今布迦藍放走那些宮女,說不定其中有什麼貓膩,她那麼厲害,悄悄買通宮女害死她的八阿哥,不過是輕易而舉的事情。
海蘭珠滿腔的恨意實在是無處發泄,若是見到布迦藍過得如此好,要是她再生個兒子…..
海蘭珠再也想不下去,不管不顧衝上前,尖叫道:“我跟你拚了!”
布迦藍早就防備著她,海蘭珠一碰到她的衣衫,就連著往後退了幾步。她抓住緊張跟在身後蘇茉兒的手臂,彎腰捂著肚子,痛苦叫道:“哎喲!”
海蘭珠嚇了一跳,眼中狠毒閃過,盯著布迦藍的肚子,正要再上前,國君福晉已經趕了來,厲聲道:“住手!快拉開她扔出去,布木布泰,你沒事吧?”
宮女們立刻湧上前,死死鉗住海蘭珠,把她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布迦藍臉色慘白,說道:“我肚子好痛,隻怕是動了胎氣,快扶我去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