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1 / 2)

布迦藍行程緊密,隻在科爾沁停留了一天,又趕去了科爾沁其他部落。吳克善親自把她送到了嫩科爾沁部,晚上又與紮賚特等部在嫩科爾沁喝過酒之後,再把她送去了紮賚特部。

自從布迦藍在科爾沁部露了一手之後,包括嫩科爾沁部在內,全部都老實恭敬得很。再聽到她邀請他們的侄子們去盛京國子監讀書,態度就變得更好了。

與吳克善一樣,各個部落的台吉貝勒,也不是那麼蠢,知道讀書的好處,他們也盼著後代能文能武,隻可惜沒有好先生。

那群滿洲人本來與他們一樣,都是一群目不識丁的莽漢,他們現在與以前不一樣,有了翰林院,還有與漢人一樣的最高學府國子監。裡麵都是漢人先生在教書,不出幾年,他們就會愈發落後,這是誰也不願見到的結局。

於是,布迦藍受到了空前的歡迎,幾乎在科爾沁幾部橫著走。吳克善陪了她幾天,部落裡事務繁多,隻得依依不舍惜彆,回去選好兒女子侄,到時候再送去盛京。

布迦藍連續走了十幾個部落,最後一站到了察哈爾部。額哲與二格格一起迎了出來,不過短短的兩年,二格格的稚氣完全退去,頭上裹著包頭,已經長成了小婦人的模樣。她比出嫁前瘦了許多,眉眼間籠罩著揮不散的輕愁。

彼此見完禮,二格格眼眶已經通紅,看著福臨佯裝笑著問道:“福臨可還記得我?”

福臨這次出來,連噴嚏都沒打一個,最近聽多了蒙語,現在嘴裡嘰裡咕嚕叫喚的都是蒙語詞。他烏溜溜的黑眼珠盯著二格格看了許久,然後裂開嘴朝著她笑了起來,然後再看著布迦藍笑,興奮得很。

布迦藍笑著說道:“福臨還認得你,他在開心見到了熟人。進去吧,外麵熱,彆在外麵站著。”

二格格這才回過神,忙拭去眼角的淚水。額哲本安靜站在旁邊,看著她們敘舊,這時也側開身,客氣領著布迦藍進了帳篷。

二格格還記得布迦藍的習慣,吩咐人先送來熱水讓她們洗漱,額哲呆著不方便,便先告辭走了出去。

布迦藍與福臨洗漱完畢,換了身乾爽衣衫出來,二格格已經準備好了熱茶點心。蘇茉兒抱著福臨到一旁去吃奶酪,留下她們敘話。

二格格打量著布迦藍,抿嘴笑道:“你還是這麼精神,一點兒都沒變,額涅可還好?妹妹她們呢?”

布迦藍說了都好,反問她道:“你呢,你可還好?”

二格格垂下眼眸,抿了抿嘴,片刻後抬起頭,嘴角泛著苦澀的笑意,說道:“就那樣吧,反正也與在盛京一樣過日子,比以前忙碌些,以前有額涅在,萬事都不用操心。現在要管著後宅的事情,也好比額涅那樣,王爺的姬妾們都要照顧好,誰的衣衫少了,誰的帳篷裡要多放層地氈,誰有了身孕,該多送些肉去,都是些瑣碎的事情,忙完之後,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輩子也應該過得很快。”

布迦藍靜靜聽著,二格格不過十多歲出頭的年紀,語氣滄桑得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嫗。她暗自歎息,起身去拿了國君福晉給二格格帶的包裹遞給她。

“她們都很記掛你,這次你額涅知道我要來,因著出發趕得緊急,隻連夜給你趕了幾身貼身穿的衣衫。你額涅說,你以前出嫁時帶來的肯定舊了,好讓你換著穿。”

二格格打開包裹,拿出裡麵的裡衣,看著熟悉的針腳,眼淚一顆顆滴下來。漸漸地越哭越大聲,拿起衣衫蒙在臉上,哭了個肝腸寸斷。

布迦藍也不勸,任由她哭。二格格與額哲之間,隔著親人部落生死大仇,是解不開的死結。雖然現在察哈爾歸順,先前她見到額哲眉間淤積的鬱色,估計他內心也不好過。

不甘心林丹汗的死,也不甘心國家滅亡。連親生母親都被搶走改嫁,妻子還是仇人的女兒。他無可奈何又無力改變,要是一直下去,這輩子都得鬱悶糾結到死。

福臨在旁邊聽到哭聲,連最愛的奶酪也不吃了,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二格格。

看了一陣之後,眼裡包著淚,撇著小嘴要哭不哭,朝布迦藍伸出了手叫喚:“額涅,額涅。”

蘇茉兒忙拿帕子擦拭乾淨福臨的嘴角,把他抱過來遞到布迦藍懷裡。摟著軟乎乎帶著奶香氣的福臨,布迦藍才深刻懂得,國君福晉以前為何總是說,生個兒子真好,能時時刻刻看著。要是生個女兒,嫁出去之後就再也見不著了。

這一趟出來,布迦藍每天都喝得人都在飄著走,整個人累得到了極點,她卻覺得值。

不提在蒙古各部刷到的好感,至少四格格她們幾姐妹,不用再走二格格的老路。

二格格壓抑的痛哭聲,傳得很遠。額哲站在遠處,凝望著帳篷,神色木然,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他見奴才送了熱水進去,一會帳篷簾子掀開,奴才又端著盆出來,他望了一陣,終是轉身離去。

到了晚上,額哲也舉行了歡迎晚宴,案桌上擺滿了奶酪果子,場上的篝火堆在烤著羊肉。

察哈爾部的貴人們都圍坐一起,酒肉飄香,額哲坐在主座,布迦藍坐在了他的下首。他舉起碗,沾了酒之後,大家一起舉起碗飲酒,布迦藍隻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額哲在盛京曾聽說布迦藍不飲酒,他也沒有勸酒。隻是額哲的弟弟阿布鼎年輕氣盛,喝了幾碗酒之後,酒氣上了頭,提著酒囊來到了布迦藍麵前來敬酒。

阿布鼎喝酒上臉,臉與脖子都紅彤彤,眼睛像充血一樣,他本就生得粗曠,此時看上去又多了幾分凶悍。他先自己倒了兩碗酒一飲而儘,布迦藍也隻淡淡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注1”

阿布鼎給自己倒了第三碗,正準備給布迦藍倒酒時,見她的酒碗幾乎還滿著,頓時不高興了,大聲道:“福晉可是看不上我們察哈爾,既然遠道而來,蒙古男女豈有不喝酒之人,福晉怎麼連酒碰都沒碰?”

布迦藍待他說完,耐心糾正道:“不是福晉,你還是叫我首輔吧。”

阿布鼎愣住,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真是有意思,大清居然用女人當首輔......”

額哲對布迦藍了解得多一些,聞言臉色微變,忙出聲嗬斥道:“阿布鼎,你住嘴!”說完,又朝布迦藍歉意地道:“阿布鼎喝多了,首輔莫要與他計較。”

布迦藍還未說話,阿布鼎卻不肯領情,譏諷地道:“就算父汗去世了,我們照樣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你要做縮頭烏龜,我卻不會認!”

察哈爾其他的貴人們,有人上前相勸:“阿布鼎,來者是貴客,就算是福晉,也是大清的福晉,是大福晉的娘家人,你喝多了,快給福晉賠個不是。”

有人趁機拱火,“阿布鼎,額哲被封為親王,早已歸順了大清,大清願意讓女人當首輔,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說不定以後我們察哈爾也會由女人當首領,你還是少說話,當心禍從口出,以後被砍了頭!”

額哲急得滿頭大汗,阿布鼎平時性子就倔,又經不起激。果然,他聽後瞬間大怒,把碗裡的酒咕咚一飲而儘,將碗重重摜在案幾上,盯著布迦藍大聲道:“我敬你是客,已經先喝完,你喝不喝?!不喝的話,就是不給察哈爾麵子!”

布迦藍盯著阿布鼎,驀地笑了起來,眼神淩厲,從在座的眾人臉上掃過去,朗聲道:“如果我不給麵子呢?你待如何,要反了嗎?!”

隨著她話音一落,如同鬼魅般,從暗處冒出來一群身著黑衣的親衛,無聲無息將她圍在了中間。他們手上,箭矢搭上了弓弦,長刀出鞘,立在身前。

除了篝火的嗶啵燃燒聲,四周突然陷入了靜謐,雙方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布迦藍神色冰冷,緩緩站起身,“我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也還他一尺。你們腦子裡想的什麼,我自然明白。可是,就憑你們!”

她昂然抬著下巴,神色不可一世,大聲說道:“以前你們會輸在大清手上,今天也會輸在我的手上。要是我少了根頭發,我定會踏平你們察哈爾部!”

額哲最先回過神,布迦藍可不是尋常的女人,親自上戰場打過仗,以幾百人圍困住了朝鮮王,絕非徒有虛名。

那些起哄的人心裡所想如何,他也明白,不過是不滿他這個首領罷了。可要是惹怒了她,整個部落都會跟著倒黴,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好,真是蠢不可及!

額哲額頭冷汗直冒,趕緊陪禮道歉:“首輔,我萬萬沒有如此的想法,如今察哈爾部與大清聯了姻,本就是親戚,而且已經歸順了大清,自然會尊著大清。還請首輔不要動怒,我先自罰三碗,向首輔陪罪。”

說完,他搶過阿布鼎手上的酒囊酒碗,倒滿了酒,一鼓作氣連著喝了三碗下肚。

阿布鼎見到布迦藍身後親衛手上的刀劍後,酒意散了許多,又是懊惱又是生氣,卻沒有再說話。

布迦藍冷眼看著額哲,沉聲道:“你是後輩,我也不與你計較,省得說我欺負人。”她稍微抬了抬手,身後的親衛霎時退了個乾乾淨淨。

“阿布鼎,你是不是很不服氣?”布迦藍看向阿布鼎,眼神輕蔑,上下打量著他,說道:“你看不起女人,不過在我這個女人看來,實在看不出你哪裡比女人強。”

阿布鼎的火氣又被布迦藍挑起,上前一步怒道:“你!我哪裡都比女人強,既然你這般厲害,你可敢與我比試!”

布迦藍雙手抱在胸前,斜睨著他道:“哦,是強在你身下多了塊沒用的肉嗎?至於比試,你太弱,我怕太欺負你。”

阿布鼎可是察哈爾部數一數二的高手,氣得暴跳如雷,叫囂著道:“有本事就出來與我比,隻嘴上說得好聽有什麼用,你怕輸的話就當場認輸,跪下來給我磕個頭,這件事就算了!”

有人趁機起哄道:“比試,比試,要是阿布鼎輸了,我們全部跪下來給大清磕頭。要是你輸了,大清全部的人跪下來給我們磕頭,怎麼樣,大清可敢比?”

額哲急得不行,卻又攔不住,嘴裡苦不堪言,他左右看了看,隻得頹然垂下了頭。算了,他也管不住,隨他們去吧。

布迦藍嗤笑出聲,“有給活人磕頭,也有給死人磕頭,賭磕頭也太沒意思。不如賭大點,要是阿布鼎輸了,察哈爾每年給大清的進貢翻倍,察哈爾以後的首領,都得由大清親自指定,你們可敢賭?口說無憑,得寫下來,你們中大多不識字,我也不為難你們,我親自來寫,你們意下如何,敢賭嗎?”

額哲臉色大變,他可沒有喝醉,腦子清醒得很。要是賭輸了,隻要大清強大一天,察哈爾部就完全沒有自主權,苦著臉說道:“首輔,誰輸誰贏隻是圖個開心,又何必太當真,傷了察哈爾與大清和氣。”

布迦藍當然不想傷了察哈爾與大清的和氣,也不會天真以為所有部落都會對大清一呼百應,對她頂禮膜拜。

察哈爾部與漠南蒙古的其他部落又不同,尤其是林丹汗沒了之後,部落裡麵的人本來就不齊心。再加上額哲年輕,鎮不住底下這群老人,他們雖然不敢跳起來反,陽奉陰違的事情可沒少乾。

布迦藍從不是忍氣吞聲的人,今晚要徹底壓製住他們,省得他們成天作怪。她不喜歡額哲這般黏黏糊糊的性格,要是他能硬氣點,乾脆直接對二格格不好,冷落她不待見她,布珈藍還敬他是條漢子。

現在聽他又想在這裡做和事佬,布迦藍嘲諷地道:“額哲,你們部落裡,究竟誰說了算?快點找個能頂事的出來說話!”

額哲臉色煞白,再也忍不住,厲聲道:“我才是察哈爾的親王,若有不服氣的,站在前麵來說話,彆隻敢在背後搞鬼!”

額哲硬氣起來,其他心思叵測的人,這時倒沒了聲息。隻有阿布鼎不會看臉色,仍然扯著嗓子道:“不管圖個一樂還是下跪,快點比試,今天不比絕對不行!”

布迦藍哦了聲,“比試啊,比文我用腳趾頭都能贏你,比武的話,就是搏克與射箭了,這個好辦。”

說完,她伸出手說道:“拿我的箭來!”

親衛捧著弓箭遞到布迦藍手上,她搭箭上弦,箭頭對準場上,也沒見她瞄準,隨意刷刷兩箭射出。

大家看得眼花繚亂,怔怔隨著她箭矢而去的方向看去,眼神落在了原先叫囂得最厲害的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如同泥塑般,茫然看著大家,隻覺著腰上發涼。低頭看去,自己的袍子貼著腰兩邊的布料,被箭矢帶出去,釘在了他先前坐著的案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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