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心中一動,偏頭看向元羲。
帳內昏暗,公主殿下望過來的眼神卻清亮無匹,裡頭不見半分諷刺之意,隻有純然的關心。
她是真的在關心他痛不痛。
公主殿下對他,也是用了心的。
他的心跳快了些,眼睛變得亮亮的。
原該繼續賣慘的,這會兒卻露出個安撫的笑來,柔聲道:“殿下於我便是鎮痛的靈丹妙藥,這會兒已不覺得疼了。”
說到這裡,他眼珠子一轉,又道:“若是殿下再親我一口,想必會好得更快。”
這明顯是得寸進尺的戲言,沈玨已做好被她拒絕的準備。
元羲聽了卻是心下一歎,撐起半邊身子,在他唇邊輕吻了一記,道:“好了,可彆叫鎮國公在外頭久等了。”
沈玨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躺著歎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元羲坐起身來,聽了這話,卻是眉頭一蹙,道:“說什麼渾話,本宮可不守寡。”
她扶了扶微亂的發髻,忍不住蹙了眉。這副樣子,想也知不夠端莊,麵對鎮國公夫婦時到底不妥。然而轉念又一想,她隻身留在沈玨的房中,已是最大的不妥,既然已到了這一步,其他這些又都算得了什麼。
沈玨看著她站在那兒收拾自己,他躺在床上隻覺稀奇。仿佛他們已然成親,這不過是成親後平常的一天而已。
元羲收拾好後,也不理沈玨,徑自打開了房門,同外頭的人道:“沈大人醒了。”
沈玨的房中湧進了許多人,而元羲卻是退到了外邊。
鎮國公看著站在廊下的公主殿下,拱了拱手道:“殿下。”
元羲轉過身來,同他矜持地點了點頭道:“沈大人。”
她那副樣子,倒不像是剛從他兒子房中出來,而是在禦前見禮。
“九川先生已被長公主府的人請去了,殿下的車駕不便來此,不若叫拙荊送殿下一程。”
她原是跟著老譚過來的,如今老譚有事提前走了,倒是把她扔在了鎮國公府。
元羲想了想,道:“如此,多謝沈大人了。”
從鎮國公府到陽信長公主府,恰好會經過昭寧公主府,鎮國公府的車駕經過昭寧公主府時稍稍停留片刻,元羲神不知鬼不覺便下了馬車,入了自己府中。
很快,昭寧公主的車駕亦從公主府中出來,直往陽信長公主府而去。
陽信長公主很不好,如今連湯藥都喂不進去了。
許多親朋故舊都來探視,人人都知她也就這一兩日的功夫,長公主孑然一身,膝下又空虛,大家便想在這最後的時光送她一程。
連天子都從宮中出來,駕臨長公主府,探望他向來禮遇有加的義姐。
許多重臣的家眷都在,天子握著長公主枯槁的雙手,道:“阿姐可還有什麼事需要朕去做,告訴朕,朕一定做到。”
陽信的眼皮已十分沉,卻還是儘力睜開眼,她的目光掃過周遭之人,最後看向天子道:“待我去了,把我與阿良合棺。”
生同衾,死同穴,這是夫妻之義,天子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
“我後繼無人……無人摔盆,怕是走不安穩。先前昭寧曾言願為我摔盆,不知陛下……陛下可舍得?”
天子眉頭一蹙,然則周遭儘是目露哀傷的故人,他的目光掃過跪在一旁的女兒,道:“自然舍得。阿姐便是叫皇子摔盆,也是當得的。”
陽信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皇子摔盆,卻是折煞我了……我……陛下……阿良……”
說到最後,已是低不可聞。
天子放開了自己的手。
待要起身,陽信長公主卻是猛然睜開了眼,瘦如枯槁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臉上帶著懾人的光,哀哀喊道:“阿爹,阿良死了……你知道嗎?阿良死了!”
“阿爹,你彆走……”
在最後時刻,她竟是把他認作了老寨主。
天子拿住了她的手,輕聲但果決道:“阿姐,你放心去吧。”
陽信卻是置若罔聞,又念叨了幾聲“爹”。
直至眼中的光徹底暗淡了下來。
天佑元年秋,陽信長公主薨。
長公主的遺言傳到沈玨耳中,他恍惚間想起元羲那個主動湊過來落在唇角的吻,心想,原是等在這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如斯用心,已足夠叫人肝腦塗地了。
甘露宮中,沈皇後聽說此事,卻是冷笑:“元羲出息了,竟是要吃絕戶。”
陽信長公主名下,擁有田產莊園無數,她沒有繼承人,原該由天子指定的摔盆之人繼承一小半,剩下的大部分家產,連帶著整座陽信長公主府都該收歸大內。
如今她臨死前已指定了摔盆之人,天子也已當著眾人的麵認了下來,這偌大富貴,或許都將落入元羲之手。
隻是財帛滾燙,也不知她能不能一口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