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昨晚和你談了……的事嗎?”羅華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問。
李緊迅速看了一眼盥洗室,搖搖頭。
“也對,昨晚太亂了,我們都沒機會提。”
提到昨晚,羅華也顯得心煩意亂。他不斷托著鏡框,動作機械中透出一絲恐懼。
“大帝怎麼可能……也許……”他嘟囔了幾句又閉上嘴,感到胃裡像墜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那則視頻發布得很突然,布莉吉妲幾乎在大帝出現在視頻裡的同一時間就進入了星網追蹤來源,隻來得及通知他和護衛隊。
這都過去一晚上了,到現在她也沒露麵。
羅華唯獨慶幸的是,視頻無法攝錄無法複製,現在網上消息雖然爆炸,但沒有任何影像傳播,這就為王室保留了最後一點**和尊嚴。對衛縱而言,也好過因為不斷傳播的視頻再次受到傷害。
他隻是在想,無論綁架了大帝夫婦的是什麼組織,那些人等了四年才放出視頻,也許這就代表大帝還沒死?
羅華一晚上在心裡翻來覆去地琢磨這些事,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緊。
“你覺得有可能嗎?也許這又是一個想要取得合法地位的組織?或者他們有什麼政治訴求?既然放出視頻,陛下應該還在他們手裡吧!”
“我也希望如此,但恐怕希望渺茫。”李緊再次搖頭。
視頻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衛榮大帝身上的軍禮服是失蹤那天的衣服,顏色亮麗,隻是稍有臟汙。他的頭發雖然淩亂,但仍能看出發蠟的痕跡,胡須呈現修剪後最完美的形狀和長度。
這些細節無不說明,視頻裡的人還是四年前剛被綁架不久時的狀態。
這是一個拍攝於四年前的視頻。
最關鍵的一點,衛縱是全宇宙最希望他父母活著的人,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會主動和李緊承認父母的死訊。
李緊都能從短短的視頻中發現這些,衛縱能發現不了嗎?
“內閣今天下午將會召集上下議院開會,”羅華揉揉眉心,“還有國安局、秘書辦、軍部……殿下這幾天必須要麵對我們所有人,會議內容可能全都是關於陛下的生死問題。”
作為衛縱的下屬,他期
盼著衛縱儘快穩定軍心,確定好應對策略,但作為朋友,他恨不得衛縱遠離中央城,到能讓他放鬆的地方去。
李緊再對政治不敏感,也發現了大家緊張的原因。
他們既害怕大帝真的身亡,因為這就意味著衛縱漫長的代理國事期將要結束,接下來,他必須要儘快繼位。可他真的能夠冷靜應對父母慘死、屍骨無存這樣的悲劇嗎?假如他因此受到打擊一蹶不振,嘉萊萬斯很快會陷入內鬥。
換一個角度,他們也害怕大帝夫婦沒死。
這倒不是說政客們都盼著國王和王後早死,衛榮夫婦執政手段溫和,在朝在野名聲都不錯,是屬於很好相處頭腦清醒的上司。但他們要是沒死,衛縱會怎麼做呢?
嘉萊萬斯不是野蠻國家,衛縱無論出於私人感情還是公開的道德表現,都必須要設法營救他的父母——天啊,這正是所有人內心最大的恐懼!
誰知道他們要付出什麼?付出多少?
羅華沒有明說,但李緊已經看明白了,目前上下議院,包括政府各部門,乃至軍部,大家腦袋上都有杆秤,不斷衡量著兩種結果各自的利弊得失。
多悲哀!
兩條性命像砝碼一樣被人們拿來增減揣度,而這些人都是曾經與衛榮夫婦往來密切,熟悉的人。何況那是一整支艦隊上千人!
比起這些冷酷的政客,反而是星網上無數的陌生人,有的是嘉萊萬斯的公民,有的是彆的國家的遊民,這些人都默默地自發為衛榮夫婦和艦隊祈福。
李緊悄悄收藏了幾個人數最多的祈福貼,萬一衛縱想不開,他就打開讓小王子看一看。
世界上不是隻有冷冰冰的算計。衛榮夫婦一生致力於平權,參加過無數次的國際救援籌款,他們名下的基金會財物透明,真正將每一分錢用到了被救助者的身上。哪怕拋開他們的身份,這些善舉都值得一份尊重。
“你有機會就勸勸他,好嗎?”羅華歎口氣。
李緊低聲回道:“我儘量。”
羅華無言地和他對視,心情十分複雜。
目前來看,全國隻有李緊能勝任這個任務。就算是他,他首先是王室秘書長,其次才是羅華,他無法脫離自己的身份和立場去安慰衛縱。
大
公的情況也不太好,他收到消息的時候,衛芙小姐已經哭得昏過去好幾回。
衛縱簡直孤立無援。
唯有李緊。
羅華第一次開始慶幸,還好有李緊。
“你的傷也差不多該好了,我已經擬好了調令,”他拍拍李緊的肩膀,殷切地看著這個娃娃臉的年輕人,“你現在就可以走馬上任,李特助。很高興地通知你,這是一份正式的勞動合同。”
他的助理當初隨口一說的話,變成現實了,李緊是目前為止夏宮曆史上升職最快的實習生,沒有之一。
“感謝您的信任,”李緊心裡很平靜,“我會乾好這份工作。”
換作兩個多月前,他此時第一個通知的大概是鄭主任,也許已經在盤算什麼時候適當地提出想去機械步兵團。
現在這份喜悅變成了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多少有點私心,比如放不下衛縱,但更多的是決心。
衛縱曾向他指出了一個可能的未來,在那個未來裡,他也許進不去壹號部隊,但他可以跟著壹號部隊的創建者一起去要塞,漫遊星際也好,為國土而戰也好,他依然可以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現在他決心要沿著那個未來走下去。
他來到盥洗室外,靠著牆,隨手敲了敲門。
“殿下,時間差不多了。”
房間的隔音不錯,衛縱打開時,裡麵還響著水流流過管道的聲音。
他臉上帶著點水珠,柔軟的黑發打濕了貼著額頭,長睫低垂,薄唇微抿,顯得整個人沉默而脆弱。當他抬起頭看向李緊時,又用冷漠重重武裝起自己。
“走吧。”他朝後捋過濕發,露出冰冷的五官。
怎麼說呢?
就像他正準備去打仗一樣。
飛艇的車隊一駛出皇家大道,立刻就被各大媒體的攝錄頭包圍,那些眨著眼睛的金屬球在空中撞來撞去,試圖突破飛艇的防護罩靠近衛縱。
[殿下!殿下您能給一分鐘嗎?!就一個問題——]
[夏宮智腦是否已破譯視頻來源!]
[請問殿下視頻跟最近十年發展起來的自由聯盟有沒有關係!]
……
衛縱坐在飛艇後座,目視前方,飛艇的隔音窗很快升起,將那些嘈雜的問題擋在了外麵。他聽到的最後一個問題堪稱犀利,羅華立刻
留意了采訪球上的圖標。
“是女神日報的蔣傑。”他低聲說。
“蔣傑?”李緊聽著耳熟,問道,“據說是主編親戚的那位?”
羅華驚訝地看他一眼:“是她。你認識?”
“唔,算是吧,我加了她通訊錄,”李緊不知道該不該說,“她好像和上議院的哪位議員有點關係。”他總不好說蔣傑當人家小三兒,隻能點了一下。
羅華蹙眉回憶了一番。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去年什麼時候看見一條八卦,說朱瓊斯和記者密會。”他當時還因為那王八又要聯合媒體搞什麼“隔空喊話”,煩得很,也沒深究。
他恍然大悟,“難不成蔣傑是和朱瓊斯搞到一塊兒去了?那就難怪了,我就說她怎麼每次都能問出點東西!”說完就氣得要炸,朱瓊斯這是想乾什麼!
“你可以啊李緊,那女人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竟然會加你的通訊錄?”
李緊突然覺得旁邊有一道刺人的視線嗖得對上他的臉。
“……不是我,”他輕咳,抬手掩住嘴角的笑意,“是羅康,就是跟我一起的實習生。”
羅大秘反而愣住了。
“哦,羅康啊。”他嘀咕,“那小子怎麼不告訴我……”
羅華、羅康,李緊腦中什麼東西一閃,脫口而出:“秘書長,羅康和您認識嗎?”
秘書長還沒來得及回答,衛縱低沉說:“他兒子。”
噗——
李緊差點噴口水。
等等,他明明記得羅秘書長還沒結婚啊,之前他還聽辦公室三個女孩八卦呢,說羅秘又哪天收到花,哪天問求婚最好的餐廳。再說羅康的年齡好像也大了點?
所以衛縱沒騙他,羅秘書長真的不是表麵看上去那樣年輕,實際上是個中年人?!
“殿下!”
羅華一看李緊的眼神,就知道衛縱又背後霍霍他的名聲,連忙跟李緊解釋,“是我兒子,不對,是我收養的兒子!羅康他爸是我大學室友,他媽媽也是我大學同班同學,他們倆都是外交官……”
羅華說著說著,神色變得黯淡。
“四年前,他們隨從陛下和王後外事訪問。”
一句話就道儘了結局。
羅康那孩子跳過級,年齡偏小,四年前正處在準備考大學的重要時期。
父母失蹤以後,他沒有其他親人,死活不願意去寄養家庭,為此離家出走來找他。
當時不僅是羅康的父母,因為他上的大學出了很多外交官和翻譯人才,所以那支失蹤的艦隊裡有很多他認識的人。
可他顧不上傷心,忙得焦頭爛額,等到羅康找到他,他發現自己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要做。他和羅康一家關係極為親密,尤其是羅康他爸,兩人天然同姓,大學四年親如兄弟,收養羅康是順理成章的時期。
除此之外,他也時不時去看望其他幾家。
殿下因此特地成立了專門的基金,照顧這些公職人員的家屬。
“那孩子挺有新聞敏感性,但是又不願意讀我們的母校,”羅華歎氣,“小身材板兒的,竟然跑去念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