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蝕彈的威力確實巨大,這是對付機械步兵最有殺傷力的武器,因為動力外骨骼不能全覆蓋,而皮膚一旦沾上,就會像沾上白磷一樣。
“我當時想要取消投彈程序,來不及了,就想把穿梭機開往更遠的沙漠。”
這是比較正常的做法,大部分沙漠地帶都荒無人煙,而她隻想將穿梭機帶離駐地上空。
誰知道海盜竟然是個異化者,他大概知道自己活不了,直接在艙內變形!穿梭機開啟自毀程序,錢愛愛摁下彈射按鈕,在半空中被爆炸和腐蝕彈波及,掉進了近海。
她懊惱地拍拍額頭:“我哪知道他會往海邊跑,那台穿梭機最後雖然掉在了無人沙漠區,但是腐蝕彈和燃燒碎片還是有一部分落在海裡……”
原本還以為海裡沒東西了,誰知道沙曼還活得好好的,這不等於把垃圾丟到彆人家裡嗎?
“你的反應挺快的,”李緊沉吟,“不管怎麼樣,腐蝕彈沒有投放到駐地上,已經將損失降到最低。那海盜恐怕還是想掙紮一番的,沒料到你會直接毀掉穿梭機。”
這要不是對自己很自信,就是打著同歸於儘的注意。
他看看錢愛愛,這家夥估計就是前者,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及時離開爆炸範圍。
“唯一的問題,你都知道腐蝕彈已經進入投射程序,竟然還敢這麼乾?”他歎口氣。
錢愛愛也很沮喪:“我以為爆炸直接就把腐蝕液蒸發了,誰知道這玩意兒恁牛逼,整了個天女散花……好家夥,要不是速降傘和外骨骼擋了大部分,我還沒掉下去估計就爛完了。”
還是缺乏實戰經驗。
李緊覺得自己也難免會碰上這樣的問題。生死瞬間,很多時候就是靠直覺行動,也很難做到麵麵俱到。比如有時候看到某些英雄事跡,普通人也會想,是不是可以避免犧牲呢?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既能救人,又不用送命?
肯定有這樣的方法。
但英雄來不及思考,他唯一能做出的選擇,也許就是救人亦或放棄。他們最後的選擇,大家都知道了。
人性之可貴,往往就在那短短一瞬間。
“後來呢?”
江離等不及要聽有關沙曼的部分。
錢愛愛也跟著開始回憶,神情變得夢幻起來。
“那肯定是一條公的!”她很肯定地告訴麵前兩個男人,“藍色的魚尾和魚鰭,連頭帶尾估計得有兩米多,頭發就像淡藍色的雲霧,還夾著很多珍珠一樣的小水泡!”
她非常害羞地雙手合握,回憶道,“他特彆美膩!眼睛就像海藍星!還特彆強壯,隨便一撈,就把我撈起來了……”
錢愛愛沒發現麵前兩人神情突然變得奇怪。
“我當時太疼了,一直在慘叫,是他幫我把呼吸罩扣上的,然後又帶著我往水麵上去。”
現在想想,當時的過程太夢幻了。
她墜落到海裡,雙腿砸得粉碎,傷口又不斷被腐蝕。她記得自己一直在下墜,翻滾著,張開嘴發出慘叫,但卻隻有一串氣泡從嘴裡冒出來,往上飛……
慢慢地,她就放棄了掙紮,看著海麵上的光亮離自己越來越遠。她能看見自己的雙腿慢慢爛成一塊塊棉絮狀的東西,然後又被海水帶離,血液包裹住她,死亡寂靜地降臨。
然後那條藍色的幽暗的人魚突然就出現了。
不過錢愛愛再仔細回憶,發現可能不止是那一條,當時,她看見頭頂波光粼粼,海水搖曳,其實應該是很多人魚遊來遊去,攪碎了平靜的海流。
“你們說,會不會是我的慘叫被他們聽到了?”錢愛愛奇思妙想,“我的氣泡就是慘叫啊,飄上去的時候,他們一戳破,慘叫聲就會傳出來。”
“……好有創意的想法!”江所長海豹鼓掌。
雖然他通過研究,已經確定沙曼絕對是海洋的霸主,他們根本不需要什麼氣泡,海水就是他們聽覺的延伸,也許錢愛愛掉下去的那一刻,附近的沙曼就已經察覺了。
不過他還是很欣賞錢愛愛這種敢想敢做的性格,想法還是很新穎的嘛!
李緊冷眼旁觀,越看江離越覺得不順眼。
他打斷兩人的商業互吹,問道:“你的傷口上有些特殊的東西,和沙曼有關係,它阻止了傷口繼續惡化,你有沒有什麼印象?”
“傷口上有東西?”
錢愛愛迷惑,看著帳篷頂使勁回憶,“唔……好像那條沙曼帶著我穿過了一大片黑色的海藻?那些海藻刮得我渾身都好痛,尤其是斷腿的地方。”她當時還模糊地抱怨,怎麼對女孩子怎麼不體貼,就算她斷了腿,那也要保持紳士風度呀。
“啊對了!那片黑色的海藻特彆密特彆長,但是下麵亮閃閃的,好像有好多顏色的寶石一樣。”她突然想起來。
“亮閃閃,有顏色?”江離摸摸下巴,“我知道了,那裡是沙曼褪鱗的地方,下麵堆積的應該都是他們褪下的鱗片。”
李緊也恍然大悟:“那些海藻長年累月,應該沾上許多沙曼體表分泌的物質,所以才特地帶小愛從那裡經過。”
他們倆是從結果逆推,所以簡單,錢愛愛卻很迷惑。
“沙曼帶你從那裡走,傷口就能沾上他們的鱗片上分泌的一種物質,能幫助你的傷口不被繼續腐蝕。其實如果不是腐蝕彈這種強腐蝕性的東西,換作一般的傷口,也許直接就能止血結痂了。”江離解釋給她聽,“所以我才說你是個幸運兒。”
錢愛愛更感動了。
“哇——他一定是對我一見鐘情了叭!”
李緊實在忍不住了。
“小愛,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他冷靜地看著女孩,殘忍地說:“沙曼種群和動物相反,雄性魚尾華麗,藍色的沙曼,多半都是雌性。你想和小姐姐談一場跨種族的戀愛?”
“……”
錢愛愛當場呆滯。
“哇,好殘忍……”江離不忍,趕緊捂住了眼睛。
經此一夜,錢愛愛徹底老實了。
李緊返程的前一天,江浩由士兵護送,把最新的芯片帶了回來。植入芯片的過程非常簡單,全程隻需要五分鐘,還包括了拆包裝、剃頭發和消毒的步驟。
“感覺怎麼樣?”江離摘下一次性手套,拿著光屏記錄數據。
錢愛愛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幽幽地說:“沒見過斑禿的蜜獾呢,特彆新鮮。”
“……”江離心虛,“要不,我給你剃個光頭唄,那就看不出來啦。”
“你倆彆吵了,”李緊找護士借來一條絲巾,粗暴地把錢愛愛的腦袋裹起來,“這樣行了吧,我看挺美的。”說完就推著輪椅往外走。
小姑娘對著鏡子照了一眼,含淚委屈地點頭。
“有對比才有知道誰的審美好……”某人還跟在後頭絮絮叨叨。
黃昏時分,人們聚集到了海邊的空地上,舉辦了一場無聲的葬禮。沒有家屬發言沒有朋友致辭,也沒有領導哀悼,所有人穿好了正裝,在夕陽下,默默地看著那一排排黑色的棺槨。
金大校戴著手套,捧著國旗,將一麵麵旗幟蓋在了棺槨上麵。
這些棺槨有些還是空的,隻有軍牌和骨灰,有的甚至連骨灰也沒有,隻有軍牌和殘餘的衣服。
“願你們永垂不朽。”他低聲說。
“願他們永垂不朽。”
所有人都垂下頭,聲音沉悶悲傷。
他們默哀了十分鐘,突然有個人叫了一聲:“快看海!有東西!”
李緊正好站在這人身後,下意識地抬起頭朝遠處望去。
絢爛的夕陽燃燒了整個海麵,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麵上,卻突然冒出了許多……許多人?
他眯起眼看去,啊,是沙曼。
“天啊,是沙曼!”
“我第一次見到活的……”
“沙曼!”
“他們也來哀悼嗎?”
看起來是這樣的。
那些沙曼隻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因為離得遠,隻能看見他們在晚霞和海麵折射的光照下,模糊的輪廓。一眼看去,大概有四五十隻,也就是一個種群的數目。
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錢愛愛抓住李緊的手,手指冰涼顫抖。那天不是她瀕死的錯覺,她真的得救了,被這些神秘的死亡之海的生物救了。
李緊用另一隻手拍拍她,心裡感慨萬分。
他現在確實認為,沙曼具有和人類一樣的智商和情感,他們隻是遊離在人類文明之外,千百年維持舊有的生活。想要讓他們主動改變,估計隻有死亡之海徹底乾枯才有可能。
葬禮結束的號角低鳴,那些人魚仿佛也知道其中的含義,重新消失在了海麵,甩起的尾巴帶起一陣水光粼粼。
棺槨第二天就得跟隨返程的運輸艦回到中央城,有親人的將會交給家屬,沒有親人的則由夏宮統一處理,安置進英魂碑。
“老大,我真舍不得你……”錢愛愛吃得滿嘴油光,眼圈都紅了。
李緊嘴角抽抽:“你是舍不得我,還是我燒的菜?”他晚上幫忙運送棺槨的時候,在沙漠裡抓到一隻不大的火蜥蜴,就借了點調料紅燒,給錢愛愛加餐。
她已經正式進入複健期,腿根的傷口裹纏著無菌繃帶,按著增肌的標準吃吃練練。目前她也隻能在軍隊複健師的幫助下,儘量鍛煉上肢和核心,等到義肢安裝好,才是整體的適應。
這個過程大概要三個月。
“等你恢複以後,是要繼續在海星嗎?”
錢愛愛咽下紅燒肉,想了想:“我們大校說,假如我考核過關,那就還按照以前的計劃,參加全軍聯賽,拿了獎,再爭取調去要塞服役個三年,等回來我就能升職啦。”
她憤憤道,“我這雙修長美膩的腿不能白丟吧,去要塞就能多殺點星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