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芝眼神清亮看著兩人。
“還請娘娘與姑娘,且聽完蘭芝這半台《碧波潭》”
一言罷,就見她身形一動,衣袖一甩,開嗓。
“聽說公爹把命喪——”
“終日淚珠濕衣裳——”
“地北天南空惆悵——”
耳邊未有鑼鼓胡琴響默,眼前見那水袖淩空翻轉起落,且振且折。
隻聞她念白抑揚含頓挫,清音婉婉透激昂,獨角一人戲,唱罷離彆歌。
半台戲終了,曲終人散。
她輕輕向洛螢與蘇瑤仙鞠了一躬,就此謝幕。
白沉霜的身上,杜蘭芝的執念緩緩消散。
而此刻,白沉霜本人終於仿佛如夢初醒,她睜眼看著四周回過神來。
“白小姐,外頭已經有車子候著了,勞您來這一趟,受驚了。”
白沉霜看著台下的兩人點了點頭,匆匆下台離去。
杜蘭芝的執念依附在白沉霜的身上,隻是附身,就像是潛藏在她的身上一樣,但並不代表白沉霜失去了這段時間的意識與記憶。
杜蘭芝能夠附在白沉霜的身上唱完這最好半台戲,自然也是經過了身體主人的同意。
白沉霜匆匆離去,鼎豐戲院的廢墟之內,半殘的戲台之上燈籠也就搖曳,冷風淒淒鑽入。
但這裡還站了兩個人。
不,更準確的說,是一人,一妖。
蘇瑤仙率先打破了此處的靜默,她向前走出一步,站在那燈籠幽光之下回望著洛螢。
“小姑娘,你來找我,究竟是做什麼?”
“看這一出戲,是想讓我認錯嗎?”
蘇瑤仙嗤笑一聲,“這時候惦念唱戲了?早做什麼了?”
洛螢搖了搖頭:
“蘇大家,我一開始便說過,隻是想跟你談個心。”
“你與我父洛永誠立下的契,為天道所證,誓約已了,我管不著。”
“你與杜大家借紫帔立下誓約,她毀約,自要承擔後果,我也管不著。”
“這是你們之間的因果,與我無關。”
聽了洛螢如此發言,蘇瑤仙隻覺得十分好笑。
“小姑娘,你著實好笑。”
“如你所說,這都與你無關,那你要與我談心,究竟要談個什麼?”
洛螢腳步微動,徐徐走到蘇瑤仙的麵前。
她一身的利落衣裝,不過是尋常布料,比起蘇瑤仙身上的隱隱流光的詭衣紫帔實在是平平無奇。
蘇瑤仙的容貌極美,狐仙嘛,妖狐化成,麵容比人族的佳人更是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妖冶。
“談談鼎豐戲院這一場大火死去的其他人。”
洛螢的語氣平靜無瀾,卻讓人陡生寒意。
報紙頭條上,人們的關注度都在死去的杜大家,年方二十,香消玉殞,紅顏薄命。
春喜班他人無事,隻死了杜大家一位。
可又幾個人關注得到,那鼎豐戲院內死去的其他人?
那日洛螢在鼎豐戲院茶館之外見到的賣藝的爺孫倆,正是火災遇難者的親屬。
亂世人命如草芥,如今這盛世也是一樣。
沒有人在意,沒有人關注。
太平凡,太普通,濺不起一滴的水花。
直到火災七日之後,報紙上公布了案情結果,警察廳裡依舊還有兩具無人認領的焦屍。
如今距離火災過了七日,報紙上的尋人豆腐塊也將被撤下,兩位無名氏將被葬到北寧城外的公墓,以火災遇難者的名義。
留給他們的隻有一幅勉強裹屍的草席,警察廳若是仁義,也許會有一口薄棺。
無人知道他們是誰,等到再過幾日,更加無人在意他們是誰。
蘇瑤仙仿佛聽聞了什麼好笑的事,衣袖輕輕掩麵,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