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眼見著那血紅的繡花鞋就這麼輕輕巧巧,隨隨意意地走入了林家的大門。
仿佛那大門毫無阻礙一般,如鬼魂似的直接穿梭而入。
洛螢抬腳就要上前,身子卻被兩位掌櫃一左一右地拉住。
“姑娘......”
王小田心驚肉跳,麵露苦色,崔子銘渾身都在打哆嗦。
老人說夜路走多了撞見鬼。
這可真是活見鬼了!
正常人誰看見這種情況不是嚇得馬上轉身就跑,恨不得立刻到家。
唯有自家的東家,看到之後眼睛一亮,不怕死地迎過去。
“姑娘,這種事兒還是能不沾就不沾啊,閒事兒不好管呀。”王小田苦口婆心。
這才幾天啊,又遇上一波事兒。
這零亂世道,前些年戰亂不停,街道上什麼人都有,誰家不是謹小慎微地活著?
怎麼活?
少聽,少看,不聽,不看,不問閒事兒。
知道的越少,這命啊才能保得住。
就算是知道自家東家也許是有點本事,那蛐蛐兒罐能解決了,可眼前這一看就像是個厲鬼索命,邪乎得很。
洛螢歎了一口氣,
“這要真出了事兒,你們白天不是說林家今天落座?來了不少親戚朋友,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隻怕是個震驚北寧城的大案子。”
“而且,這也不是閒事兒。”
“剛那雙紅繡鞋,應當是咱家當鋪的當物,不知是怎麼遺失了的。”
聽了洛螢這話,王小田與崔子銘麵麵相覷。
剛一個打眼,洛螢的眼光就將那血紅繡花鞋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直接就回想起了《鎮詭當簿》之中遺失的當物繡鞋。
【編號丁未,繡鞋】
【已遺失。紅鍛珍珠繡鞋,作用不詳。】
紅鍛,珍珠,可不都一一對應上了?
雖然心中沒有肯定,畢竟這天底下的紅繡鞋長得都差不多,可能夠被鬼穿在腳上的,想來也沒有幾個吧?
這不管是有幾分的可能性,總該跟上看看才是,這丟失了的東西找回來才圓滿。
王小田苦著臉:“那......那也沒法直接上門去。”
這要是大半夜的三人敲開了林家的門,告訴他們家有雙穿紅繡鞋的女鬼進你家們了,隻怕是要被林家人直接打出來。
再過上幾個小時就天亮,今天是人家結婚大喜的正日子。
半夜找上門去,這更像是一場鬨劇,隻怕是要結仇啊!
“我翻牆進去,你倆回去睡覺。”
洛螢直接掙脫了兩人的手,往前走。
王小田與崔子銘對視一眼,得,原來是壓根沒想帶他倆進去。
那也不能放她自己過去啊!
這林家宅院也不算小,也是有護衛在的。
況且這前一天還落了座,又搭著喜棚,親屬和廚行的人都在。
這要是翻牆進去被林家人抓個正著,就算是好心,可誰信你呀?
隻怕是當成了個小毛賊,沒準還要扭送官府!
自家這東家螢姑娘,你看著是溫婉爾雅,大家閨秀的模樣,可這思路和行事實在是奇詭,和平常人不太一樣。
王小田也不知道如今這年輕人是不是都這樣,當然,也可能是自家東家太獨特了些。
東家這大姑娘家半夜要翻人家牆進去抓鬼,這像話嗎!
他隻覺得自己心裡苦,師父啊師父,你這大閨女到底是怎麼養大的呀。
翻牆是肯定不好翻的,也不可能讓她自己一個人翻,王小田大步跑著攆上洛螢:“您還是莫翻牆了,咱想辦法從後門走。”
洛螢此刻原本正在打量著從哪裡翻牆比較方便,她還不知道這林家的院子結構如何,那繡鞋又是跑到了何處。
一聽王小田的話,她轉過頭來:
“能從後門走?”
要是能走門過明路,誰也不願意翻牆不是?
“昨晚有落座的,今天是成婚正日子,廚行的人應當在天亮之前過來擔調原料生活添煤。”
“雖然咱們家跟林家不熟,也沒什麼來往,但是那廚行的常五爺我還說得上幾句話。”
王小田此刻帶著兩人往後門的方向走,他這心裡是矛盾得很。
一方麵希望那常五爺不在,後門看守得緊,萬一螢姑娘想通了不管這閒事了。
一方麵又想著,常五爺最好在後門廚棚,這樣能說得上話,走明路進去,省的他一把年紀還得跟著爬牆。
繞到了小門,看著那小門半開著,正往裡運食材呢,他心裡送了半截,小步跑過去,“這位兄弟,常五爺可是在裡頭?”
這黑燈瞎火的,後門倒是點著紅燈籠,廚行的人也拎著油燈,但也是被嚇了一大跳。
畢竟這時候忙活的本來就隻有人家廚行的自己人,這後門街巷口冷不丁突然多出了幾個人影,陰氣森森的。
王小田搭話的人他並不認識,對方掃了他兩眼,不知是做什麼的,但看起來穿著乾淨也並不落魄,又認識五爺,直接回了話:
“五爺剛起了,正檢查著東西呢。”
這會子食材剛進門,雖說是他們廚行采辦的,但這次辦事兒的林家跟五爺是有些關係的,五爺尤其上心。
王小田心裡鬆了口氣:“勞您遞個口信,說是誠和當的王二在這,能不能勞五爺過來說話。”
這話雖然說的聽起來有些不好,明明是想請人家幫忙,卻要讓人家過來。
但這本來就是林家的後門,常家廚行也是被雇傭來的人,況且這後門聯通著人家廚房,又起了灶,還有著諸多食材,自己一行人貿然進去,這食材是糟了汙,還是被下了毒,那可就不好說請。
那人應了一聲,雖然看著三人的眼光很有些疑惑,但傳了話,幾分鐘常五爺就過來了。
“我說王二,你小子大半夜的不擱家睡覺跑這來乾嘛?”
人未到,聲倒是先到了。
夜深寒涼,這常五爺身上依舊是一身馬褂,瓜皮帽戴的正當,體體麵麵。
“五爺,您可小點聲兒。”
王小田做了個噓聲的姿勢。
等常五爺見了他身邊的兩位,尤其是處於中心位置的洛螢,不由抬了抬眉。
誠和當被老東家的閨女接手,這消息也是這幾日才漸漸傳遍了的。
不過這道麵上的人物,還都要臉,誰也不好意思去直接大量人家大姑娘什麼樣。
倒是沒想到,這個時候,這個時辰在這個地方見著了。
常五爺雖然不知道他們三人這大半夜的過來乾嘛,總不能是半夜看著林家亮燈過來打招呼吧?
“我們這才從鬼市兒出來,這位是咱東家螢姑娘,這是咱二櫃崔先生。”
王小田主動開口介紹著,洛螢和崔子銘也揖手行禮。
“說吧,你們這大半夜的過來怎的了這是,總不能是從鬼市出來見著鬼了。”
常五爺漫不經心地說著,卻見他話這一出,對麵這一胖一瘦一姑娘麵色齊齊一變。
隻見王二這小子扭曲著臉艱難開口:“五爺,您真是神機妙算。”
常五爺的老腿哆嗦一下,“王二,這話可不能亂說。”
“五爺,這不是亂說,我們三人親眼所見,就在林家的大門口,一雙紅繡鞋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地直接穿進了大門啊!”
王小田幾乎是哭喪著臉說著。
“會不會......是你們看錯了?”
常五爺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地麵上三人的影子,呼,有影子,起碼眼前這仨都是大活人。
“應該,不能三個人都看錯吧?”王小田艱澀地說著。
瞧見沒,上門說人家院裡進鬼了,哪有人願意信!
夜風簌簌,此時吹動起周遭的樹葉,絲絲涼意掠過,宛如陰風陣陣。
在場的人不由都打起了寒顫,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主要是不怕一萬,就怕......”
洛螢此刻開口。
常五爺的心思也在不斷變化,按理說,這要是彆人此刻上門說這鬨鬼的話,他隻當是過來騙錢嚇唬人的,一股腦招呼人打罵轟了出去。
可眼前這三人彆說是沒有仇怨,況且本身也是認識的,人家沒必要上門找罵。
所以很大程度上,也許是對方真的看見了什麼過來提醒一聲。
可這真進了鬼,他們一群人上哪找去?半夜上哪找念經的和尚道士去?
這要是沒進鬼,隻是三人看錯了,他卻大半夜的把林家上上下下驚醒,隻怕日後顏麵掃地啊!傳出去誰還敢用他們常家的廚行?
可那句老話咋說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沒出事固然好,這要是萬一真出了點什麼問題,那可真就是萬死不辭了。
常五爺捋著胡須歎氣,“你們進來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王小田把剛才眼見著那紅繡鞋的樣子輪廓,還有直接進府的場麵惟妙惟肖地描繪了一遍。
越聽著,常五爺的麵色越凝重。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活了這麼大歲數,總會或是遇見,或是聽說幾件離奇古怪的事兒。
可這事兒怎麼個處理法著實是難。
一來常五爺本身不是林家的人,從生意上,他是林家請來的廚行老板。
從情麵上,他是林家的老友,很是有幾分麵子。
但再有麵子,也不能在人家兒子成親的大喜日子說,你們家可能進了不好的東西。
“我把茶行叫來商量商量?”
一時之間,常五爺也十分猶疑。
廚行管的是辦事主人家的夥食,茶行嘛,管的是主人家的來往賓客迎來送往,讚禮等,一般是由主人家的親近人負責。
洛螢此刻早已揉了揉眉心,在後門的四周觀察。
聽了這話,她無奈地開口:“再商量下去,那女鬼要是真做點什麼,恐怕來不及阻止。”
他們走到後門說話這會兒的功夫,距離那紅色繡花鞋鑽進大門裡起碼有五六分鐘了。
洛螢加快了語速:“那繡花鞋明顯是小腳鞋,三寸金蓮,必然是女人穿的,直接衝著林府來,而且白天就是林家少爺成親的大喜日子,實在是太巧了。”
“五爺,您的顧慮我們也知道,我們是半路看到多管閒事,隻希望把這消息好歹告訴林家說得上話的人,好歹有個提防心,做個準備。”
崔子銘也拱了拱手開口。
他當然也不想管這種閒事,但是當初......要不是小田兄帶著螢姑娘來管他的閒事,崔子銘這人早就被那些蛐蛐兒吞吃的一乾二淨,隻怕是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五爺,我們是外人,也不好進林家,您好歹是那林家少爺的長輩,要不然您就去林家少爺的房間看一眼,沒事也安個心。”
王小田此刻出了個主意,話裡似乎意有所指。
常五爺渾濁的老眼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也罷,我信你們一回,我叫茶房一同去找林家少爺探一探,你們在這等我回來,大夥兒都安個心。”
常五爺抬腳就走,王小田的心中也算是鬆了半口氣,但心還是懸著的。
可彆真出了事兒啊!
“小田叔,林家這喜宴,請了咱們家沒有?”
洛螢突然問向王小田,讓他一驚。
“這隔了一道胡同呢,咱連鄰居也算不上,自然是沒有禮的,從前那林家大少爺還來咱家當過東西呢!老東家也沒跟他們家打過甚麼交道。”
王小田看了看左右,悄聲說給洛螢與崔子銘聽。
“林家不是送他去西洋留學,還過來當東西?”崔子銘問。
“嘿,那爹娘給的月錢不夠,自己又沒賺錢的本事,可不就得當東西,我還記著呢,當的是女人的東西。”王小田聲音越來越小,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什麼。
“自打咱學習那洋文化,這從甭管是東洋還是西洋回來的都成了香餑餑,出去走一圈回來就成青年才俊了,穿著那西裝皮鞋,不知道多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跑去西洋玩女人敗家業。”
崔先生感慨著,也不知道這林家少爺有沒有真本事。
一陣腳步聲傳來,就見常五爺帶著一麵白無須長衫人士走了過來。
“就是這幾位客人說是看見了東西?”
這人聲音尖利,瞧著三人的模樣頗為有些俯視,一雙斜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著。
“常五爺,咱們林家可不是什麼貓貓狗狗隨便進來的。”
“咱這是有爺庇佑的地方,可不能聽什麼胡言亂語。”
“啊呸!”
“咱家少爺這跟著幾位公子徹夜暢談,才叫了小廚房的柳葉湯麵,好著呢,這大喜的日子,不勞這幾位操心了。”
“來人呐,送客!”
那人拉長了語調,往地上唾了一口。
“你......”
一番好心上門,就被人如此對待,崔子銘正想噴回去,就被人推搡著出了門。
後門“哐當”地關上,門閂插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常五爺,您也是咱家老相識了,這怎麼能什麼人說跟您認識就放進來?”
“這都什麼時候了,正經人家的小姐哪有半夜出來的?”
“嗬,我說沒準兒啊,是那看上咱家爺,故意來上門破壞大婚的!也不看看是個什麼東西!”
那語調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地尖利,似乎是知道三人沒有走遠,故意說給她們聽。
崔子銘正做琢磨著用什麼語言回敬回去,王小田的麵色也一陣青一陣白很不好看。
臨走的時候,他瞧見常五爺使勁兒的使眼色,就知道這林家的人壓根不信。
“姑娘,咱們怎麼辦......?”
王小田憋氣地問著,自家姑娘這是多麼好心,多麼勇敢,跑過來提醒你們,可真是吃力不討好。
不信就不信吧,至於這樣嗎?
這要是大姑娘心中的正義過了頭,一心要守著,彆人還不領情,可真是憋屈!
“怎麼辦?涼拌!”
“回家睡覺。”
洛螢拍了拍兩位掌櫃的肩膀,是她硬要過來的,結果連累倆人矮了一通罵,該說的也都說了,該儘力的也儘力了。
她這一拍肩,崔子銘與王小田俱是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