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他那屋裡的兔兒爺徒兔兒奶奶都比咱們鋪子裡的人多了吧?”
王小田笑著插話。
“怎麼說?”洛螢搭茬。
王小田從院落桌上抓了一把瓜子邊磕邊說“北寧過這團圓節,大人是要給自家孩子請兔兒爺,請平安,親朋好友也會給親戚家的孩子送兔兒爺,送保護神,送祝福送吉祥,小義還沒成年,仍是個孩子,前兩年鋪子裡每人都送了他一個,我們還特地挑了不同的樣式,他那屋的兔兒爺可攢的夠多了。”
“今年我說了好些次,的虧隻有乾爹乾娘請了一對兔兒爺兔兒奶奶,不過加上這一對,我那屋子裡的架子都要擺不下了。”
少年頭雖然是抱怨,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他屋子裡的兔兒爺都是代表著大家對他滿滿的祝福。
王媽和蔣叔在忙著做飯,這給月神和兔兒爺擺放供品的活就交給了洛螢和少年頭。
秋日是豐收的季節,應季的新鮮瓜果無比豐盛,鋪子裡也是樣樣都買了一些,寓意齊全得很。
洗好柿子與蘋果擺在一個盤子裡,這是“事事平安”,桃子與石榴放在一起,象征著長壽吉祥,多子多福,京城本地出產的玫瑰香葡萄,還有特地切成了蓮花瓣的西瓜,這彌足珍貴的水果乃是對月神最誠摯的供奉。
除了這些吃的供品,洛螢上街時看到的虎拉車沙果檳子也裝了單獨的小碗,這是給月神娘娘聞香的!兔兒爺兔兒奶奶的一左一右擺上了一對玉色花瓶,一個插上雞冠子花,另一個插著帶著枝的毛豆。
雞冠子花象征著廣寒宮的婆娑樹,至於毛豆則是給兔兒的吃食了。
供桌上擺的是滿滿當當,供桌下還圍著一圈的水仙花月季花,隻是這剛擺上一會兒,洛螢和少年頭就開始後悔。
倒不是因為彆的,而是這些水果擺上去了,招蟲子!
今日無風,秋日時節,洛螢躺在院落裡的搖椅上,一搖一搖的,悠然閒適。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過節,和這裡的人一起,過著北寧的中秋節。
下午在院子裡,乾活的乾活,守衛的守衛,寧爺看著報紙,少年頭和王小田則被王媽支使來去,洛螢這個東家躲了個清閒。
手裡的報紙最近的報紙也是因為中秋佳節到,討論起了月餅和各地的習俗。
眼看著少年頭又裝了兩碟子的自來紅月餅端上供桌,還伸過來問洛螢要不要嘗一嘗,洛螢果斷搖頭。
這自來紅月餅裡是大塊的冰糖和青紅絲,甜的有點膩人了,另一種月來白吃著倒是還行,隻不過因為是葷油和麵,並不能上供。
王媽又端了一個蒸屜出來擺在八仙桌的中央,這是團圓餅,八仙供桌這下子已經擠得是滿滿當當。
洛螢在現代的時候也不曾拜過神,來到這裡倒是第一次,眼前這滿滿豐盛的供品,她並不覺得浪費,畢竟這個時代的大家可從不浪費,供奉之後的供品也都是撤下來分著吃。
拜月神是希望,是寄予,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何樂而不為呢?
清蒸的勝芳螃蟹上了桌,這勝芳螃蟹是提早兩天買了的,王媽養在廚房兩日,用芝麻喂了兩天除去異味。
中午拿回來的大荷地新藕也被王媽切片做成了涼拌菜,還有些炸藕合,因為還要賞月吃月餅,菜不算多。
外頭貼了停業的告示,自然是無人敲門,天邊披上了層層縷縷的霞帔,美不勝收。
“團團圓圓,又是一年。”寧爺喝著小杯的菊花白酒念叨了一句,洛螢和少年頭的身前擺的荷蘭水。
“一年一年又一年,這人老了,老骨頭也是不如一年了。”王媽也是歎了一句。
四合院的青瓦灑下銀月光輝,皎皎空中,皓月宛如白玉盤。
吃著蟹,嘮著嗑,清風徐徐,安閒怡人,等到這一頓團圓晚飯吃完,洛螢在一旁撒了菊花瓣的溫水裡洗過手指,看著空中的皎潔月色,她心中輕歎一聲,月是故鄉明啊。
院落的餐桌由著董大他們拾輟了,王媽帶著洛螢準備拜月。
焚香叩拜,王媽的嘴裡念念有詞,洛螢耳朵靈動,都聽在了耳裡。
“請月娘娘,兔兒老爺兔兒奶奶保佑誠和當和和睦睦,大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生意蒸蒸日上,日子安樂平穩。”
王媽拜月之後,洛螢也手持三根香,她學著王媽的樣子焚香三拜,許下祈願。
拜月結束,伴著夜空之中的清靈皓月,今年的兔兒爺與兔兒奶奶又被送到了少年頭的房間,供品撤到桌子上分食,正所謂心到神知,上供人吃,吃月餅,喝清茶,賞月光。
洛螢吃著一牙團圓餅,嘴裡蜜一般的甜,這東西裡麵有著紅糖芝麻桂花鹵子,甜的有點齁人,但在中秋佳節的夜晚吃著團圓餅賞月,這可以說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百年後的中秋節,月餅依舊是一年一度,餡料也翻出來各種花樣,價格昂貴,每每又要引發一年一度的五仁爭論,她也很久沒有過過一個像樣團圓的中秋。
中秋節後,誠和當的生意頓時蕭條了一陣,洛螢與王小田崔子銘兩位掌櫃又去了幾次凡俗的鬼市,除了些許的小物件也沒什麼收獲。
結果這才過了中秋節幾天,淩鈴再度上門。
洛螢原本以為是她的教員工作考核有了消息過了說一聲,不成想她還帶了個朋友過來。
才進了會客室把門一關上,淩鈴就忍不住急急地開口。
“姐姐,曹道長如今還在京城?能否請他下山一趟?”
聽了這話,洛螢一個挑眉,找曹伯伯?
她也是有日子沒有見到曹道人了,中秋節前帶了點心和月餅去了西山觀,但觀裡隻有小道童清風一個人在,看著她送來的點心感激不已。
問及他師父去哪了,清風也是苦著個臉,不知道,曹道人這個師父向來是說走就走,有時候留個紙條說是下山了,可這去哪壓根就不知道。
當初鬼市那事之後,曹道人說京城裡風聲緊,準備回西山觀上呆著。
這到現在依舊是一個月的時間,這是又下山去哪了還是有什麼事兒?
這一個月裡曹道人可是沒來過誠和當,洛螢腦海裡電光火石地轉了一圈,看著坐在對麵的兩人。
淩鈴問的急,但看樣子她帶過來的另一個短發姑娘更急,抻著腦袋等她說話。
“我中秋前幾日去了觀裡,曹道長並不在山上,小徒弟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洛螢搖著頭如是說道。
一聽她說曹道長不再,淩鈴瞬間歎了口氣,她身邊的女孩也很是失望。
“怎麼了?這麼急找曹道長做什麼?”
洛螢發問,淩鈴看了身邊的女孩一眼,似乎在詢問對方能不能說。
“這位......姐姐......我家裡出了點怪事,聽淩鈴說那位曹道長很有一番本事,所以想請曹道長到我家去看一看。”
淩鈴身邊的女孩主動開口,洛螢看著姑娘,一頭利落的短發身上是一襲簡單的洋裝小皮鞋,年紀和自己的便宜妹妹仿佛,應當是和淩鈴關係很好的同學好友,家境優越,腳上那一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牛皮鞋可是西洋貨,一雙要幾十元。
不過,聽著這女孩的話,洛螢的眼神落在了淩鈴身上。
她記得,上一次去西山觀帶了淩鈴一起,但曹伯伯好像沒顯示出什麼自身的本事吧?淩鈴是從哪知道的?
注意到洛螢的目光,淩鈴連忙開口:“新月他們家又是請了教堂的牧師過去,還請了寺廟裡的大師過去看,都沒有什麼發現,江湖術士也請了幾個,如今是尋不到什麼靠譜的人,我想著姐姐認識曹道長,上一次去西山觀,那裡看著就像是隱居清修之所,想來曹道長也是有真正本事的道長,請來試一試總是好的。”
洛螢眼神閃動,請了這麼些人都沒用?是真的遇上了什麼?還是這家人心裡作怪?亦或者是幻覺?
“請了這麼多人都沒用,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名叫新月的女孩揉了揉額頭,“此事還請姐姐保密,不要告予外人。”
洛螢頷首應是,對麵的短發女孩緩緩開口。
“我家姓苗,在這北寧城中有著幾分祖業,家父是做生意的好手,我家除了我還有九歲的小妹,前幾日中秋之時,因為我已成年,小妹隻是個小孩子,家中有不少親屬都給小妹送來了兔兒爺兔兒奶奶,這也是往年的慣例了,收到的越多,對小妹的祝福也越多,本來家中也不曾放在心上,等到拜月之後,這些兔兒爺兔兒奶奶就收進了臥房的櫃子裡。”
“小孩子正是好動的時候,家中的玩具說是堆成山,小孩子又慣來喜歡新東西,每年拜月之後,這兔兒爺就被小妹忘到腦後一乾二淨,玩著手裡各色的新玩意了。”
“可今年很奇怪,今年家中小妹依舊收到了很多的兔兒爺,兔兒奶奶,不光是親屬,我和父親母親,祖父祖母也是有準備的,還有我家生意上來往的京城親顧,林林總總都送過來不少,原以為這些兔兒爺拜月之後依然收到櫃子裡,可中秋當晚,小妹臨睡前吵吵鬨鬨的,非要抱著兔兒爺睡覺。”
說到這裡,苗新月停頓了一下,拿起手中的茶杯。
洛螢聽到這還是很正常,兔兒爺兔兒奶奶少年頭屋子裡也有,小孩子要抱著玩具睡覺也很正常。
她準備繼續聽下去。
“我兒時也曾抱著喜歡的娃娃睡覺,這本應當是沒什麼奇怪的,可問題是......”
苗新月陷入回憶,表情越來越奇怪。
“問題是我小妹她要抱著所有的兔兒爺睡覺,中秋她收到的兔兒爺,大大小小的,足足有幾十個,家裡早給她換了西洋大床,倒是能擺一些,可就算如此,她一個小孩子,那兔兒爺兔兒奶奶都是泥塑的像,半夜擺在身邊睡覺,撞出個好歹,砸到了頭受傷可怎麼辦?”
洛螢中秋前上街也看到過賣兔兒爺的攤子,大的足有兩三尺高,化工精細,小的也有人的手掌大小,色彩繽紛的,越大的精細的自然越貴,小的粗糙的就便宜一些,如苗家這樣的人家,不管是請回家的還是親戚朋友送過去的應該都不小。
這玩意可不是現代的布娃娃,泥捏的,雖然摔地上容易碎,但若是砸到身上也是不好受,絕對能把腦袋砸個窟窿出來。
“小孩子哭鬨起來不講理,我小妹又是家裡慣來寵愛到大的,好說歹說,隻留了一個兔兒爺在床上,放在另一個枕頭上,答應我小妹明天再換另一個兔兒爺兔兒奶奶來睡覺。”
“照看小妹的陳姐住在外間,並不帶著她一起睡,隻是小妹睡覺容易蹬被子,陳姐半夜時常要起來給她蓋被子。那天晚上,陳姐半夢半醒地聽見了說話聲,是小妹的聲音。”
“陳姐一下子就驚醒過來,以為是小妹叫她起夜,或是要喝水,可陳姐進裡間看小妹的時候,那時已經是夜半十一點多,小妹居然側著身子和床上的兔兒爺說話。”
“小孩子對著玩偶娃娃自言自語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可我小妹她,是跟那兔兒爺在對話,陳姐去問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起夜,可小妹抱著那兔兒爺一動不動,眼睛卻睜得大大的,一句話也不說,過了好半天才轉頭看著陳姐,和她說:陳姐,兔兒爺在問我話呢,我都答上來了,你聽到了嗎?”
說到這裡,苗新月的語調停頓。
“子不語怪力亂神,陳姐當時也被嚇了一跳,但想著小孩子童言無忌,這都是小妹自己亂想出來的,讓她快些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結果到了第二天,小妹又換了一個巴掌大的兔兒爺抱在懷裡去上學。那時候陳姐把晚上的事兒告訴了我們,但一家人也沒有在意,隻當小妹是又貪新鮮喜歡玩兔兒爺了,囑咐小妹上課不許玩。”
“帶著玩具去學校也沒什麼,我兒時也是帶過東西去與同窗玩耍的,可等小妹放學到家,就接到了老師打到家裡的電話,說小妹一整天上課都把那兔兒爺抱在懷裡,老師怎麼說也不聽,死活要抱著,引得彆的同學也有學有樣,上課都往小妹那裡看。”
“老師還勸說我父母不要嚴厲地教育小妹,想來她也隻是貪圖這幾日的新鮮,過了這幾日有了其他的新鮮玩物就好了。”
“可誰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夜裡陳姐幾次過去,每一次小妹都是睜著眼睛在和兔兒爺說話,陳姐偷聽了好幾次,她問‘你住哪裡’,又說‘我家住在XXX’,問‘你家裡幾口人?’,再說自己家裡幾口人,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像和一個什麼東西在對話聊天一樣。”
“白天去學校上課也是如此,抱著那兔兒爺不撒手,回家吃飯也不放,走到哪裡帶到哪裡,連學校的其他同學也學著她的樣子,一個個帶著兔兒爺上學,老師打來電話苦不堪言,上課時候底下坐了一個個孩子,各個懷裡抱著個大大小小的兔兒爺!”
“誰若是敢搶小妹手中的兔兒爺,她就像發瘋一樣廝打,甚至咬人,堅決不放手。陳姐被她折騰了幾晚上嚇到了,把那個小妹每天放在枕邊的綠袍兔兒爺偷偷摔碎,還用棍子捶碎埋進了土裡,可那天晚上,陳姐看到那尊兔兒爺又出現在了小妹的枕邊,活靈活現的,像是真的活著的兔兒爺一樣。”
苗新月的語氣越來越低,雙眼充滿了恐懼,聲音有些顫抖。
“小妹的那些兔兒爺沒有相同的,每一個都不一樣,陳姐記得清清楚楚,她看到的那個就是白日裡被她摔得粉碎的那個,穿著綠袍,可一打開燈再一看,小妹枕邊的又變成了一個穿紅襖的兔兒爺,她隻當是自己偷偷摔碎了虧心,以為是眼花了。”
“可陳姐夜半醒來,朦朦朧朧地看到她的床頭端坐著一個綠袍的兔兒爺。”
“那兔兒爺的綠袍狀似鬼火一般森然螢綠,彎彎的眼睛黑黝黝,”
“兔兒爺支棱著的一雙耳朵又尖又長,細線一般的三瓣子嘴微微翹起,兔嘴鮮紅欲滴,正對著她……無聲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注1】:文中關於糊塌子,中秋節蓮藕,拜月,祭拜相關資料參考自崔岱遠先生的《京味兒食足》,並非作者原創,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