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退下之後,燕凜坐到床邊,用力握住晏陽宛若無骨的手,像是想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一樣。燕凜說:“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禍害怎麼能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了?”
晏陽病得昏昏沉沉,一整夜都沒睡踏實。到早上,燒終於退了。他睜開眼,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自己麵前穿甲衣。晏陽愣了愣,以為自己出了幻覺,他揉了揉眼睛,瞪向那個穿好甲衣轉過頭來看他的人。
不是燕凜又是誰!
嘖嘖,現在都是燕大將軍了!
晏陽笑嘻嘻:“喲,燕大將軍,好久不見啦,你想不想我?”
燕凜見他能笑出來了,還能油腔滑調地說話,一顆心放了下來。他叫人把溫著的藥端進來,遞到晏陽麵前。
晏陽臉色都變了,連連往裡縮去,一臉的拒絕:“不,我不喝這黑不隆冬的藥,一看就苦得很!”
燕凜淡淡說:“要我灌你喝嗎?”
晏陽看看燕凜,覺得這人橫看豎看都是心狠手辣的家夥。與其被捏著鼻子強行灌藥,還不如自己乖乖喝了!誰叫自己病了呢!再有就是,雖然昨兒他快病糊塗了,卻也知道看起來冷冰冰的燕凜守了自己一夜。
晏陽這人最受不了彆人對自己好了,乖乖在燕凜逼視下把藥灌了進去。
沒幾天,晏陽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邊關可比京城艱苦多了,晏陽跟著燕凜跑了許多地方,發現有的人家裡隻有一套好衣裳,誰要出門誰穿,不出門的在家隻能用破布擋擋。
晏陽從不知道世上有這麼窮的地方。
晏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
當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裡沒錢晏陽也不能說大話。不過他手底下的幾個掌櫃帶著商隊隨後就到,要盤活北疆幾座城倒不成問題。
掌櫃們過來的那天,晏陽親自去接,出來圍觀的百姓們見到商隊帶來的一車車白米白麵,眼睛都睜圓了。而那些富商豪強們見到後頭那些京城才有的奢侈寶貝,也兩眼發直,都準備弄一些回家。
因為家底足夠豐厚,掌櫃們迅速把商行開了起來。晏陽本想開始可能會挺難,結果掌櫃們才剛站穩腳跟,又有幾個車隊過來,為首的居然是已經先晏陽一步成了親的馮子林,他的紈絝好友。
馮子林一下馬,繞著晏陽轉了一圈,哈哈笑道:“我還怕你過來後水土不服,沒想到倒比出發時胖了!”
晏陽心裡的一絲絲感動全沒了。有這麼說人的嗎!他這不叫胖,他哪裡胖了!兩個人坐下敘舊,晏陽才知道馮子林已為人父。
馮子林又說:“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聖人雷厲風行了許多,巡防營也起來了,還把飛鷹衛的權力分走了一些,足以與飛鷹衛分庭抗禮。大家都誇聖人越來越有明君之相。”
“挺好的。”晏陽點頭。
“去年那事也沒人再提起了,你什麼時候回京?”馮子林關心道,“我們都想死你了。”
聽馮子林這麼問,晏陽沉默下來。回去嗎?他在邊關過得挺開心的,還有了一連串改變邊關的計劃,老實說,他不太想回去。既然太後已和新皇挑明了他的身世疑雲,哪怕他回去了,也隻能縮手縮腳地活著。
他不想那樣活。
還有一件事,晏陽誰都沒說。他待在宗人府等著出發的時候,廉清來見過他。廉清說:“你知道聖上在床上最愛喊誰的名字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廉清沒說,晏陽也沒問。
可晏陽知道答案。他猛地意識到,當初柳家娘子撞破的,也許不僅是新皇與廉清這些內侍的事。因為那時候柳家娘子提醒過他:“不要再經常到東宮來。”回想起來,那樣的告誡恐怕不是為了讓他避嫌,而是為了讓他避開他的“太子哥哥”。
晏陽口裡喊哥哥,心裡也真心實意地把新皇當成哥哥。有些事,他知道做了之後可能會招禍,可這天下是他姑父的天下,這天下是他太子哥哥的天下,哪怕會招禍他也做。
他什麼都不想要,就想一切都能和從前一樣。
可是直至廉清說破新皇心思的時候,他才知道本來就不一樣。
如果這是太子哥哥想要的,他給不了。
在他心裡,太子哥哥就是太子哥哥,沒有成為彆的什麼人的可能性。也許太子哥哥直說,他會懵懵懂懂地接受,然後兩個人一起麵對可能遭遇的風風雨雨——可他無法接受太子哥哥一邊與那些內侍顛鸞倒鳳辜負了柳家娘子,一邊自詡對他情根深種。
他覺得這太惡心了。
這樣的話,所有人都被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