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星仰頭看著。
他仿佛這場浩大落幕表演的旁觀者,靜靜看著他們奔赴既定的命運。
他似乎也並不覺得吃驚,反倒像是“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
他原本就覺得有些奇怪,他這一身功德實在是多得有些離譜了,就連見過大世麵的妖怪們見到都要驚歎一聲,恐怕不是做幾輩子好人能有的。
但冥府諸位從來沒有說起過原因,也不知道是因為不知道,還是故意瞞著他。
司南星沒特地問,但也多少有些察覺,應該是有特殊原因的。
冥王鎮壓天下惡鬼,掌管冥府得以成聖,天帝征戰統禦仙妖兩界得以成聖,他有了成聖的資格,至少也應該曾經做過一點和他們相匹配的大事。
司南星看著半空中宛如星河的點點光路,微微張了張嘴,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冥王扭頭看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本想誇他是個稱得上‘天下慈悲心’的好人,但想了想又覺得像在自誇,所以忍住了。”
冥王輕笑一聲:“他當然稱得上。”
司南星仰頭看著:“你叫我來這兒,不光光是帶我回憶一下當年的兄弟情,是有彆的含義吧?”
“嗯。”冥王沒有掩飾,他難得收斂了懶洋洋的神色,拿出了點稱得上“冥王”這個稱號的正經表情,“當初他們說,要幫你續命,讓你和冥府扯上關係的時候,我也沒同意。”
“還是後來,你被惡鬼襲擊,正巧被燭幽君救下了,我想這大概也算是命數……”
“等等!”司南星訝異地瞪大了眼睛,“燭幽君?不是尉遲救的我嗎?”
“誰是尉遲?”冥王臉上顯出幾分茫然,然後一拍大腿,“哦,我跟你說,一開始燭幽君那個家夥怕麻煩,不想跟凡人扯上關係,自己救了你,還讓個陰差把你送回去,不讓透露自己的存在。”
“大約就是那位尉遲了。”
司南星不可置信地擰起眉頭,尉遲那麼老實巴交一個鬼,居然也會騙人!
“這不重要,你回頭再找燭幽君算賬去。”冥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聽我說完。”
“反正經過那一遭,我就知道你這一劫多半還是要跟我們冥府扯上關係的,狗天道向來這樣,越是避著什麼,越是要讓你麵對什麼。”
“他們張羅著給你續命,給你找護衛,我也都默許了。”
“但我直說了。”冥王定定看著他,“我無論卜了多少卦,你這一劫都是九死無生的卦象。況且我也是真不知道,你這一個身嬌體弱,走一步喘三喘,曬個太陽都受不了的凡人,怎麼扛天劫。”
“我算卦或許沒有天帝準,但也差不到哪裡去,你……自己做點準備。”
司南星擰起眉頭,憂心忡忡:“多買兩個避雷針你看行嗎?”
冥王直接破功,“嗤”地一聲笑出來:“你也忒看不起這狗天道了吧?”
“況且遭雷劈雖然是成聖的必經之路,但大部分曆劫的家夥可能等不到遭雷劈就扛不住了,你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司南星一遍,嫌棄地撇了撇嘴,“我看能不能活到渡雷劫都難。”
司南星笑彎了眼,十分無賴地雙手一攤:“哎呀,那我也沒辦法,能活幾天算幾天。”
冥王深深看他一眼:“你我兄弟二人,受先聖教化,為鎮守冥界一個永世不得超生,為開創輪回一個生生世世輪回。”
“但我能鎮壓萬鬼殺出一條修羅鬼道,先聖一定也給你留了一條超脫之路。”
他微微伸出指尖,點在司南星眉間,“縱然我算出來十死無生,但大道三千,你找到自己的道,也一定能尋到一線生機。”
司南星緩緩眨了眨眼,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聽起來很考驗機緣。”
“他們能護著你,攔著心懷不軌的妖怪、惡鬼,卻攔不住天道劫難。”冥王收回手,“回去吧。”
疾風吹過,夜空下響起經久不息的空曠骨笛聲,司南星下意識捏緊手裡的燈籠,它被風吹得亂顫,頑強地指向西方。
司南星扭頭邁開步子,便被這脫韁野馬似的燈籠拖著飛馳而去,幸好那風是從他身後吹來的,他勉強還能睜開眼,目光劃過星南剛剛插下的那根樹枝,忽然想到——這兒是千萬年前的雲浮山。
是燭幽君紮根的地方。
他霎時間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出聲和冥王對個暗號,就被風推著朝來路奔去。
他踉踉蹌蹌地落地,腦袋裡想的還是——那個小樹枝不會就是嬰兒時期的燭幽君吧?
等他扭過頭,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往夢境外走了,才剛剛邁出一步,就看見眼前的路上突兀鼓起一個小土包,一個半大少年隻露出一個腦袋,像是被人種在了地裡。
司南星:“……”
他仔細分辨了一下,像是燭幽君的臉。
他知道按照道理,自己應該頭也不回趕緊去找夢魂君,無論發生多麼奇怪的事都當沒看見,但是……
司南星挪了挪腳步,小心地抬著燈籠在土包裡的少年頭上晃了晃,少年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
他眼中紅光一閃而過,而後才瞳孔收縮,變成了更像人類瞳孔的模樣。
臉上還帶著點未消嬰兒肥的半大燭幽君,就這麼看著他,遲疑著開口:“恩公?”
司南星捏著燈籠的手晃了晃,雖然知道燭幽君化形大概也不會化成小孩,也不會叫他“恩公”,但是……
他清了清嗓子,小聲喊:“燭幽君?”
他眼中似乎有些困惑,但還是回答:“恩公,我叫孟山吾。”
這麼丁點大的小樹妖,應該還沒成為冥府十君,也沒有“燭幽君”的名號,沒想到這幻境還挺講邏輯。
司南星和他商量:“你能不叫我恩公嗎?活脫脫給我叫老了,叫‘哥哥’怎麼樣?”
少年黑得幽深的瞳孔看著他,微微眨了眨,配合地喊了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