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煩。
堂堂貝勒爺竟然受製於一個婦人。
堂堂貝勒爺竟然為了虛無縹緲不一定拿到手的好處,去受製於一個婦人。
他什麼都知道,隻不過懶得管。
“再說。”康熙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胤禩心裡有些忐忑,他想要再追問。就對上康熙冰寒的目光,登時什麼都不敢說了。
他越想越氣,直接給八貝勒府撥了兩個格格。
今年老四也進宮來說了,說是今年府上不進人,但他說的有條有理,為了未出生的嫡子,遲一年也不打緊,反而顯得有情有義,拎得清。
而胤禩這麼說,跟在他腦門上澆油沒什麼區彆。
等第二日一大早,八福晉剛起身,就瞧見門口立著兩個小太監,身後跟著兩頂小轎,她心裡就有不祥的預感。
她趕緊看向胤禩,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推了?”
胤禩點頭。
郭絡羅氏想想覺得有些不對勁,等小轎進府,她心中不祥的預感達到了頂峰。
果然。
兩個漂亮的小宮女,作為小侍妾送進府來。
郭絡羅氏氣的心肝疼,她是真的很喜歡胤禩,一想到他要寵幸彆的女人,就心肝脾胃肺都燒起來。
但是她沒什麼辦法。
這是皇帝賞的。
她心裡苦澀的緊,沒辦法對小侍妾下手,就隻能狠狠的擰著胤禩腰間軟肉:“你就來剜我的心。”
郭絡羅氏感覺到肚子一緊,登時不敢生氣,安撫的摸摸緊繃的肚皮,她趕緊道:“寶寶乖寶寶乖,額娘不生氣哦。”
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披上披風就往四貝勒府去了。
八福晉現在急切的需要安慰。
近些日子她來的多了,烏拉那拉氏就交代奴才不必稟報,直接往正院帶就是。
然而等她到了,看見眼前這一幕,不禁怔住。
隻見——
四貝勒長身玉立,穿著一襲蒼青色的披風,正立在紅梅樹下,他神色冰冷,下頜微抬,矜貴懾人。
而烏拉那拉氏施施然的走過來,四貝勒就神色自然的去牽她的手,似是看到什麼,就伸出骨節修長的大掌,慢條斯理的給四嫂理著衣襟。
他的臉很冷,眼神卻是溫暖的。
她立在不遠處,看著這幅情景,突然眼眶就濕潤了。
貴人俯首。
她立了片刻,就聽見暉暉崽興奮的小奶音響起:“快走快走。”
緊接著弘暉就蹦蹦跳跳的跑出來,撲進四貝勒的懷裡,昂著小臉奶唧唧的撒嬌。
她最羨慕的場景。
八福晉一直覺得四嫂心裡苦,隱隱是有憐惜的,美人四嫂碰上冰山老四,他如何懂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然而她錯了。
有些人臉上冷,但心是熱的。
有些人臉上熱,但心是冷的。
八福晉惆悵一歎,摸摸自己的肚子,溫柔道:“我隻有你了。”
世人都道八福晉厲害善妒,那是因為,她抓不著那顆飄忽的心,越是抓不住就越是用力,最後傷人傷己。
她有孩子了。
要為孩子打算。
梅花樹下的三人抬腳要走,終於瞧見不遠處立著的郭絡羅氏,見她眉眼間努力的勾勒出笑意,卻還是難掩淒風苦雨。
“怎的了?”烏拉那拉氏溫柔問。
她不開口還好,開了口,這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
“四嫂,昨兒八爺往宮裡去,說是求汗阿瑪今年不進新人,免得起是非,然而昨日傍晚進的宮,今天眼睛剛睜開,門口就侯著兩頂小轎。”
她這心裡都苦的擰出汁子來。
胤禛皺眉,看了她一眼。
烏拉那拉氏若有所思,她一直也覺得,老八是喜歡自己福晉的,但這麼點小事,那個長袖善舞的男人真的辦不好嗎?
他真是冷血無情,踏著自己福晉的臉麵,將自己處在弱勢的位置上。
今天萬歲爺賞了兩個妾室,一個不好,郭絡羅氏憋氣鬨起來,豈不是坐實了善妒。
女人的名聲何其重要。
因為女人除了好名聲,什麼都博不到。
“你這就去街上,撕新布置新衣,再打些鮮亮的首飾,給兩個小格格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烏拉那拉氏拍拍郭絡羅氏,有些話不好明說。
胤禛聽懂了,他看了郭絡羅氏一眼,就見她滿臉茫然,無奈道:“走吧,先出去辦事。”
胤禩這廝,屬實工於心計。
若今兒她不來,他都不知道裡頭還有這樣的事,如此一來,平日裡有些違和的地方就說得通了。
沒怎麼接觸的時候,他很煩郭絡羅氏,覺得她整日裡靠著娘家舊部試圖拿捏胤禩,能被拿捏的爺們像什麼樣子。
這又是他兄弟,他自然偏向胤禩。
但接觸的多了,了解其中的許多彎彎繞繞,他就覺得,這世界上哪有什麼完美受害者。
明明什麼利都被老八吃了,他還要占個委屈求全的名聲。
弘暉從腰間解下荷包,拿出自己存的糖,踮著腳尖遞給漂亮嬸嬸,奶裡奶氣道:“吃糖,心裡苦吃糖。”
郭絡羅氏接過糖,一顆一顆的塞進嘴裡,她含了好幾顆,又忍不住笑了。
“走,上街置辦。”
她衝著往街上去,滿腹憤懣漸漸平息下來,她不光給兩個新格格買,也給府裡的老人買,甚至自己也置辦。
她有善妒的名聲,若是她生個格格,往後格格如何自處。
所以這名聲,她不要。
很快,八貝勒府的福晉、側福晉、格格等,都穿的漂漂亮亮的,請了會梳妝的老嬤嬤來,給每人設計發型,設計妝容。
爭取每人都像漂亮的海棠花一樣,走出去就人人誇讚。
就這,郭絡羅氏就帶著她們行走在各種成衣鋪子、銀樓,錢跟流水一樣花出去,眾人便都知道,這八貝勒府八福晉對侍妾們好的不得了,不曾苛待不說,還給買衣裳買首飾,還讓她們挑好的。
誰家善妒是這樣大把的撒銀子。
慢慢的,有些人口中的八福晉就變了,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
烏拉那拉氏聽著八貝勒府上的動靜,整個人老神在在,她素來有賢惠大度的名聲,這其中確實她咽下許多獨屬於女人的委屈。
但是四爺重規矩,肯聽她說話,從不讓寵妾在她麵前放肆,也未曾在外頭說過她一句不好。
這才能讓她美名在外。
有時候你做的好不好,沒那麼重要,爺們說你好。大家就覺得你好,畢竟很多人接觸不到後宅婦人。
細思極恐。
烏拉那拉氏眸光水潤潤的看著胤禛,軟聲道:“爺~”咬著唇瓣,那尾音就略微上挑,這般嬌媚的聲音讓她有些不自在,後頭一截又被吞進去。
“嗯?”胤禛挑眉。
烏拉那拉氏左顧右盼,見無人望過來,就啵啾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眉眼盈盈:“不管未來如何,你我二人之間,妾身得謝謝爺。”
就聽身後傳來幽幽的小奶音:“又背著我親親。”
烏拉那拉氏登時小臉通紅,她故作鎮定的清了清嗓子,在胤禛揶揄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額娘去忙。”
她說完就走。
剩下胤禛麵對弘暉。
“崽啊。”他一臉深沉的開口。
弘暉好奇的望著他,就聽那低沉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下次進正院,能不能敲門?”
弘暉:?
不敲。
誰讓你們背著我親親。
他還要逮人。
哼。
看著弘暉的小眼神,縱然他一句話都沒說,但是胤禛就是看出來這麼多。
他惆悵一歎,崽大了,該分房睡了。
想到就做。
當即就讓奴才把東側間給收拾出來,給他鋪好小床,打包扔出去。
弘暉:?
你們不光背著我親親,還把我扔出家門。是可忍孰不可忍,簡直無法再忍。
但是新房間好香。
把他的藏品都拿出來擺在了貨物架子上,全是他愛的竹筍和大熊貓,還有各種植物擺件。
案頭還有兩棵文竹。
錦被上也繡著青竹,被竹子包圍的感覺實在太棒了。
他仔細打量,這晶簾也是用水晶竹節串的。
真是串在他的心上。
喜歡。
他當即就老老實實的搬走了。
等到晚間睡覺,他做夢自己成了熊貓崽崽,被一大片竹林包圍,抬抬手就有竹筍吃,這樣的日子快活的他樂不思蜀。
他快活,有兩人不快活。
烏拉那拉氏整日懷裡都抱著崽睡覺,這突然沒有了,空落落的難受,根本睡不著。
而胤禛也有些不習慣,平日裡弘暉總是愛一條腿搭在他肚子上,現在沒了。
他也睡不著。
兩人躺了半晌睡不著,烏拉那拉氏乾巴巴道:“妾身去更衣。”
說著她披上披風,就往東側間去了。
躺在弘暉身邊,聞著他身上的奶香味,懷裡也滿滿當當是自己的崽,烏拉那拉氏終於快活的睡著了。
真好。
胤禛自己躺了半天,還不見烏拉那拉氏回來,他往東側間去。
娘倆睡的香甜。
他想想,躡手躡腳的上床,躺在內側,懷裡摟著娘倆,頓時安心了。
胤禛也香甜的睡著了。
弘暉的夢,從一堆竹子到被大熊貓坐在屁股下,他拚命的掙紮,卻難逃五指山。
等睡醒後,他沉默了。
阿瑪和額娘把他緊緊的抱住,箍的他做噩夢。
他略微動了動,胤禛就醒了。
有些心虛的把結實的臂膀拿走,他摸摸弘暉的小臉:“醒了?”
崽崽一臉茫然。
他不是自己在自己屋裡睡,怎麼夜遊跑阿瑪屋裡了。然而仔細打量,到處都是竹子元素,是他房間沒錯。
胤禛麵不改色道:“你昨夜慘兮兮的說要阿瑪抱。”
弘暉狐疑的看著他。
爺倆說著話,烏拉那拉氏也醒了,她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習慣性的啾了兩口弘暉帶著奶香的小臉蛋。
“額娘,暉暉崽也哭著叫您來陪我睡覺?”
“嗯。”烏拉那拉氏誠懇點頭。
作為狡猾的成年人,當然要把小孩子給忽悠瘸。
弘暉懵了。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自語。
身後是阿瑪和額娘說悄悄話,很注意壓低聲音不讓他聽見。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也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把弘暉給忽悠住就成。甚至還有些惺惺相惜。
三人躺了會兒才起身洗漱,用過膳後,胤禛去上朝,而烏拉那拉氏帶著弘暉進宮請安。
每三日請安,都要大清早往宮裡跑一趟。
她現在不坐冷板凳了,反而更加的難熬,說多錯多想的多,還不如乾坐著發呆。
“額娘,這是一批新的料,您拿去開著玩。”
烏拉那拉氏笑吟吟道。
她這才送來的是石頭,用來賭石玩的,素來有一刀暴富的石頭城買來的,但是她從來沒開出來過。
極品玉石是彆人出的。
但會想著自己也有。
她隔三差五的送點過來,而德妃忙著看成色,就不會拉著她絮絮聊天,能省不少功夫。
待的時間差不多,她就告退離去。
走在宮道上,烏拉那拉氏牽著弘暉的手,軟聲問:“渴不渴,餓不餓?”
弘暉嚕嚕嚕的晃著小腦袋,表示自己一點都不困。
“哇哦。”那是啥。
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塊牆磚。
烏拉那拉氏陪他來看,就見上麵寫著胤禛所製。許是刻刀刻的,還有些歪歪扭扭,也沒什麼力度。
“真的是阿瑪?”弘暉興奮了。
等回去後,他裡的期待胤禛回來,等他回來,就眼巴巴的問:“承乾宮邊上宮道上的磚,是您刻的字嗎?”
反正不可能是他燒的磚。
“爺刻的。”他痛快點頭。
說起那次,他心情有些複雜,其實他剛開始刻字,是因為心裡難過。
三歲半的胤禛,從奴才口中得知,自己不是貴娘娘的孩子,而是養彆人的,他生母是永和宮剛剛晉封的德妃。
一直以為篤定貴額娘是他親額娘的胤禛,信仰崩塌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
也無處發泄。
就在磚上刻字,他不想被貴額娘丟下。
刻完了,又擔心的話瞧見不好,就一點點的刮掉,又重新刻下字。
在有一天,他見到了傳聞中溫柔的德妃娘娘,她冷漠的從他身邊走過,身上有清幽的香味。
她懷裡抱著小阿哥的時候,胤禛才知道,原來德妃娘娘笑起來真的很溫柔。
溫柔如水。
卻從來不曾看他一眼。
一直到生下胤禵,這麼多年期間,永和宮德妃娘娘都是會出現在後妃口中的存在,她真的得寵,一連生了六個孩子。
提起來也算是如雷貫耳的存在。
這些都和胤禛無關,因為她的眼中從來沒有他。
“阿瑪,我能在你刻的磚頭邊上刻一個嗎?”弘暉奶裡奶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充滿了渴望。
胤禛摸摸他的小腦袋:“不可以哦。”
“為甚?”
胤禛沒說話。
因為那時候他有皇貴妃護著,隻要他不上乾清宮的房頂揭瓦,一般的調皮是沒人製裁的。
弘暉不同。
他鞭長莫及,就算他挨揍,他都來不及進宮去救他。甚至可能得不到消息。
弘暉有些失落,但片刻後又興奮起來,他牽著胤禛的手,奶唧唧道:“宮裡的磚不可以,那咱家的呢?”
胤禛:?
“不可。”他想都不想的拒絕。
*
“刻這塊嗎?”胤禛低聲問。
他手裡拿著鋒利的匕首,一筆一劃的在牆磚刻上自己的名字。
而弘暉立在他身側,拿著刻刀慢慢的刻自己名字,他不太會寫字,刻的歪歪扭扭。
每一筆都下在胤禛猝不及防的位置。
“好了。”
並排的三塊磚頭,胤禛刻在左側,弘暉刻在中間,右邊是烏拉那拉氏。
她好奇問:“你是怎麼說服你阿瑪的。”
弘暉但笑不語,給額娘個你猜的表情。
烏拉那拉氏猜不到,便愈發好奇,但是當著胤禛的冷臉,她沒有接著問。
感覺弘暉分分鐘會挨揍。
“阿瑪,叫蘇運拿三炷香來。”弘暉摩拳擦掌。
“為甚?”胤禛斜眸。
這刻字上香,是直接要把他送走啊。
胤禛覺得自己的大巴掌蠢蠢欲動。
“結拜啊。”弘暉摸著下頜,滿臉興奮,古有桃園三結義,今有青磚見證三結義。
胤禛緩緩轉身,看著眸光璀璨晶亮的弘暉,覺得他這還不如把他送走。
讓他不至於陷於兩難之中。
打。
還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