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噠噠噠的跑過來,一把撲進胤禛懷裡,舉著手裡的小荷包道:“快看!海棠花繡的真好看。”
烏拉那拉氏麵色大變。
胤禛望著小荷包,神態一僵,壓低聲音道:“哪來的?”
弘暉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倆,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道:“回阿瑪的話,就是今兒在園子裡亂逛的時候,從地上撿的。”
他給忘了,這會兒拿出來,也是想叫額娘找找失主的意思。見兩人麵色都有些不大對,他抿著唇,捏著小手手不敢說話。
胤禛見烏拉那拉氏小臉蒼白,他低聲道:“蘇培盛!把荷包拿去絞了!”
烏拉那拉氏搖頭:“不用了,事情都過去了。”
弘暉聞到了瓜的味道。
“怎麼了怎麼了?”他問。
烏拉那拉氏努力的平息呼吸,她神色有些幽怨,垂眸斂身,捏著手裡的帕子,壓低聲音道:“事情要從懷你那年說起……”
弘暉搬來小板凳。
故事很簡單,剛開始成婚的時候,她初進宮,年歲又小的厲害,漫說是同房,便是男女之彆都一知半解。
爺是個懂規矩的人,縱然有了房裡人,卻事事敬重著她,從不肯叫妾室越過她去。
後宅格格們一應吃喝穿戴,都把大權捏在她手裡,平日裡就算賞,那也是錦上添花,從未雪中送炭。
兩人相敬如賓,她知道,自家爺是拿她當妹妹疼的。
後來……
大家都長大了。
也就有了愛恨情仇這些纏綿的玩意兒,小海棠是個宮女,打小和四爺一道長大,比四爺年長那麼些年歲。
兩人年歲相仿,卻無甚男女之情,但是在後宅看來,懂四爺一切的小海棠,早晚有一日會霸占爺的心。
烏拉那拉氏不在乎,她是正妻,隻要穩坐正妻之位,今兒上位小海棠,明兒就會有小青菜。
她根本不慌。
但是她還是著了後宅的道,明明是遣送回家,好生的尋門親事,結果剛出府,就被人暗算了。
說是馬受驚了,將小海棠顛出來,一頭磕在青石板上,當場就咽氣了。
除了她,沒人知道路線。
馬,是她安排的。
府裡傳的沸沸揚揚,說是她看不慣小海棠,故意尋了機會給恩典,再默默的弄死。
她百口莫辯。
都說論跡不論心,這簡直就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但她自己知道,不值當。
皇家從未有休妻之說,她好好的享受崇高地位、榮華富貴不行,非得去跟後宅爭男人。
她閒瘋了不成。
隻要她一日是福晉,四爺就會來,因為她肚子裡出的才叫嫡子。
但是當初她心裡,必然也是有四爺的,才會對上他皺眉時,心裡就委屈的泛濫成災。
如今倒是能平靜的看著他了。
弘暉:……
“所以,阿瑪誤會你噶了小海棠,然後你就閉著嘴巴玩一二三木頭人,一句話都不為自己辯解?”弘暉歎為觀止。
烏拉那拉氏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臉蛋,輕笑:“額娘又不傻。”
她辯解了,卻拿不出證據。
一切說辭都顯得蒼白無力。
而此時,爺得了差事,整日裡和差事作伴,就鮮少進後宅來。有些事情,一旦攔在肚子裡,就再也沒有開口辯駁的機會。
從此,她沒提,四爺沒問,日子就這樣稀裡糊塗的過下去了。
不鹹不淡的,她習慣了。
後來弘暉魘著,整日裡纏著四爺,兩人之間關係又慢慢的好起來,卻始終隔著一層。
隔的就是小海棠。
一條人命。
那是個溫柔敦厚的姑娘。
胤禛一直靜靜地聽著,他垂眸,看向自己瑩白的指甲,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低聲道:“你既然開口,爺自然是信你的。”
弘暉看看阿瑪,又看看額娘。
摸著下巴道:“小海棠比阿瑪大,又對阿瑪無私情,後宅慌什麼,這不合理。”
烏拉那拉氏聞言望天。
因為當年的四爺情竇初開,心裡裝的就是海棠姐姐。
年少慕艾,想來就覺得動人。
可惜她進宮雖早,卻終究不是那個最早的人。
弘暉:……
“阿瑪竟然有心上人!”多可怕。
胤禛:……
“小孩子胡說什麼!”他冷聲訓斥。
弘暉卻一點都不怕,捧著小臉蛋,看向眉眼低垂的胤禛,一臉認真的問:“阿瑪,你當初當真喜歡小海棠?”
胤禛搖頭,他看了一眼烏拉那拉氏。
“不喜歡,爺喜歡的是個憨貨。”
特彆憨。
烏拉那拉氏:?
你說憨貨看我作甚。
“爺與她少年夫妻,朝夕相伴,打雷害怕她不往爺懷裡鑽,跑二所去鑽三嫂懷裡,三哥就抱著枕頭來哀怨的錘爺。”
烏拉那拉氏:……
這番話,顛覆了她這麼多年慣常的認知。
“後來,爺與小海棠謀劃,說是要給某人一個盛大的生辰禮,某人瞧見了,就故作鎮定的走開。”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也帶上幾分幽怨。
烏拉那拉氏:……
她弱弱道:“你跟小海棠說話,臉紅了。”
當初的四爺,也不過是個身量單薄的少年罷了。
“因為她跟爺說,送心上人最好的禮物,就是送她個孩子。”
胤禛彆開臉,捏了捏弘暉的小臉蛋,扯的疼了,扯的他嗷嗷直叫喚。
弘暉:?
他終於體會到,走的好好的被踢一腳是什麼感覺了。
烏拉那拉氏小臉暈紅,眨巴眨巴眼睛,又忍不住滾下淚珠來。
胤禛惆悵一歎,後來你說要恩賞小海棠出宮,給她找個好夫家,爺高興的一夜沒睡著。
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睡著了也能笑醒。
爺辛辛苦苦守大的小妻子開竅了。
可是後來小海棠死在外頭。府裡眾說紛紜,他卻不肯信,執拗的等她親口說。
年少慕艾,終究隔了條人命。
後來他親自去尋,等著她說,福晉嘴都張開了,卻什麼都沒說。
烏拉那拉氏淚盈於睫,她哭的不能自已:“你不是去興師問罪的?”
胤禛一噎:“定罪從來在心裡,誰還巴巴的去問。”
烏拉那拉氏吸了吸鼻子,覺得他說的對,又覺得那這些年,她那些孤冷的夜,又算什麼。
胤禛攤手。
他也不知道。
弘暉聽的甚是感動,他擊掌讚歎不已,唏噓道:“論好好說話的重要性。”
想不到阿瑪和額娘這麼冷靜的性子,也能鬨出陰差陽錯的事情來。
“那我呢?”弘暉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當初他往書房去,自家阿瑪可是跟冰碴子沒什麼區彆。
“你額娘有了你,就沒再看過爺。”
胤禛是鐵打的,現在卻也沒打成,當年更是剛開始打。
那顆心,還是肉長的。
也會疼,也會難受。
弘暉:……
“那你來正院了,怎麼還那麼冷漠?”他表示非常不解。
胤禛攤手:“隻緣身在此山中。”
烏拉那拉氏一邊哭一邊臉紅一邊還要笑,忙的不得了。
弘暉看她那眼睛晶亮的樣子,突然危機感很重:“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你要記住,暉暉崽才是最愛你的人。”
烏拉那拉氏敷衍點頭。
她看向胤禛,神色複雜:“妾身以為,你會喜歡所有人,唯獨不會喜歡我。”
胤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動聲色的問:“何出此言?”
大約喜歡都會患得患失。
她跟他比,屬實不夠優秀,他才情甚佳,寫的一手好字。最卑微的想法,大約就是睫毛都比她長。
胤禛:……
聽完她幼時那些奇怪的想法,他不禁望天。
而此時,燉羊肉鍋子,咕嘟咕嘟的上來了。
“好香!”弘暉什麼都忘了,趕緊夾一塊吃,明明燙嘴的要命,他都舍不得撒開。
“真香!”他不住口的誇讚。
烏拉那拉氏還要再說什麼,胤禛摁了摁她的手,低聲道:“用膳。”
已經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再去提,屬實沒什麼意思。
那些情竇初開,那些年少慕艾,對兩人來說,都漫長久遠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弘暉吃的歡快,他還有空打招呼。
“阿瑪吃,額娘吃。”快彆談情說愛了,影響吃肉。
烏拉那拉氏輕輕的笑了,帶著釋然。當初一直糾結的東西,突然就顯得無關緊要起來。
“謝謝爺,讓妾身知道,當年是被愛過的。”她眉眼柔和。
胤禛夾了塊小羊排給她吃,漫不經心道:“怎的,你的愛還帶截斷?當年愛,現在就不愛了。”
烏拉那拉氏頓時眸色大震。
他在說什麼。
弘暉也給嗯好夾塊肉吃,隨口道:“彆看了,還愛著。”
看著烏拉那拉氏紅透的臉頰,弘暉就昂著小腦袋,用小奶音搖頭晃腦的吟:“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就像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他覺得徐誌摩的這首詩用在此處特彆的應景。
胤禛板著臉凶:“說什麼?用膳。”
弘暉裝沒看見。
烏拉那拉氏就笑著哄他:“趕緊吃。”
用膳的時候,有熱騰騰的羊肉鍋子,還不覺得有什麼,等鍋子一撤,就兩人麵對麵的時候,烏拉那拉氏頓時懵了。
她應該說點什麼。
嘶。
她這會兒覺得臉都快燒起來了,快救命。
唯一能救她的弘暉跑路了,去書房給自己的蠶寶寶喂桑葉去了。
剩下胤禛正慢條斯理的翻著書。
她凝神去看。就見燭火在他臉上跳躍,給他帶來一層神秘的光輝。
而那線條明晰的下頜骨,也屬實漂亮的緊,讓人很想啃一口。
還有微微滾動的喉結。
要命,她在看什麼。
烏拉那拉氏強行移開臉,平日裡嬉笑怒罵很是自如的人,突然就捏著帕子,傻呆呆的坐著。
“咳。”
他清了清嗓子。
烏拉那拉氏回神,條件反射道:“快給四爺上茶。”
她對上胤禛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有些懵,紅著臉不敢再看。
“咳。”他又清了清嗓子。
烏拉那拉氏低眉順眼的起身,過來給他捏肩。她需要好生的想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明瀾。”他低聲喚。
“嗯。”她低聲應下。
兩人之間,一時隻剩下靜默。
“爺如今跟你說,也是想著你就快生了,不管如何,都好好的保全自己,若是爺不在,你隻知道,這府上任何人都沒有你重要,包括弘暉。”
胤禛聲音低沉。
剛踏過門檻的弘暉:“?”
有些話倒也不必說的這麼明白。
烏拉那拉氏輕輕點頭:“弘暉定然是比妾身重要的,您會有很多孩子,妾身卻隻有一個弘暉。”
胤禛沉吟:“隨你。”
他接下來會很忙,甚至沒空8愛過管理有孕的福晉,提前說明白,她心裡安定,自然知道該怎麼處置事情。
就算他不在,府上也亂不了。
胤禛說完,就說自己去書房忙一會兒,叫她好生的自己玩。
“你阿瑪,要忙的不見人了。”她說。
弘暉歪著小腦袋,挑眉:“穩定後方?”
烏拉那拉氏神色複雜的點頭。
她看著小海棠荷包,自嘲一笑,成年人的喜歡,喜歡是真的,冷靜也是真的。
弘暉踮起腳尖,拍拍烏拉那拉氏的手,軟乎乎道:“等兒子長大,護額娘一世周全。”
“好好好,等我們暉暉崽長大。”烏拉那拉氏笑眯眯的貼貼他的臉,溫柔回。
娘倆膩歪片刻,弘暉坐在門檻上,想了片刻,突然覺得額娘真是聰慧通透至極。
可這樣的性子,如何度過失去獨子的日日夜夜。
他有些不敢想了。
所以他想好好的活下來。
“弘暉,洗漱睡覺了。”烏拉那拉氏喊他。
“來辣!”弘暉甜甜的應了一聲,進屋就開始剝衣服,樂嗬嗬道:“你看看,我這小肚肚是不是又圓了。”
烏拉那拉氏拎住他耳朵,笑罵:“大晌午的脫什麼衣裳,你是小流氓嗎?”
弘暉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軟乎乎的撒嬌:“不是流氓,就是熱。”
“把肚兜穿上。”烏拉那拉氏拎過來一個煙色的肚兜,上頭繡著漂亮的小竹子。
弘暉乖乖的穿上,撅著自己的小屁股,在床上翻跟頭,過了會兒,慘兮兮道:“我可以不睡午覺嗎?”
他聽了一肚子的瓜,這會兒滿肚子疑問,根本睡不著。
烏拉那拉氏覷了他一眼,故意凶:“快點,睡不著就打你小屁股。”
“那你先打,打完聊會天,一邊聊一邊打也行。”弘暉乖乖的頭頂著床,撅起自己的小屁股。
一點都不慌。
阿瑪還有可能把他打疼了,但是額娘根本不會。
從來沒有。
她打跟拍差不多。
烏拉那拉氏一噎,她從來沒見過這麼無理取鬨的要求。
“可以拿雞毛撣子打嗎?”她笑眯眯的問。
弘暉一骨碌爬起來,慘兮兮看著她:“那肯定不行。”
“我是你崽啊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