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心情陰霾兩日,帳篷處大氣都不敢出,整日裡很是安靜。
弘暉瞧著就覺得心疼。
眼瞧著他憔悴瘦削下來,他便想著法的哄他。
“無事。”康熙溫柔的摸摸弘暉的臉。
他看著弘暉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一會兒去給他做膳食吃,一會兒要給他背書聽。
還親自去學了兩場戲過來學給他聽。
他心中很是感動。
慢慢的倒真的走出來了。
弘暉就膩在康熙懷裡不出來,他是知道自己的優勢,知道小孩身上的奶香味,會讓康熙很快忘掉憂愁。
乖巧可愛的小孩肯定是很治愈的。
康熙在此處忙完了,很快又拔營向前。
他不知胤禩心中有多忐忑害怕,康熙前些日子發作,他還當是他暴露了,不曾想沒有真正的懲處他。
弘暉望著蘆葦蕩的方向,心裡充滿了遺憾,到底沒讓自己額娘瞧見。
等在江南轉一圈,康熙忙完,打算禦駕回鑾的時候,風塵仆仆的胤祥和胤礽出現了。這些日子緊趕慢趕,兩人都憔悴極了。
“兒臣叩見汗阿瑪。”胤礽恭謹的上前請安。
康熙注視著胤礽。
太子是他唯一親自教授的阿哥,並且讓名臣大儒也教授,作為大清儲君,他一心盼望,想著他能好好的。
誰能想到。
那麼多的甲胄□□和銀錢。
胤礽生的俊美,白皙的麵皮子,隨了仁孝皇後的精致五官,再者就是他那儒雅隨和的外表。
都說他是虎父無犬子。
和他很是相像。
就算風塵滿鬢,也是姿態驕矜,貴氣不減。
“胤礽。”康熙神情溫柔。
說著他示意宮女上前來給他仔細的洗漱,又讓宮女奉上飯菜。
胤礽忐忑這些時日,原以為迎接他的會是狂風暴雨,不曾想這般溫柔,一時間有些迷茫。
“汗阿瑪。”他笑吟吟的,跟沒事人一樣。
康熙靜靜地看著他:“你長進了。”
這麼好的心理素質,若是能用在正道上,想必他會很欣慰。
胤礽垂眸斂神:“汗阿瑪謬讚了。”
他扯著唇角,猛然間發現自己這樣的神情,必然和老四很像。
如今胤禔和他明火執仗,但他知道這是一個失敗者,反而充滿了悲憫。而胤禩汲汲營營,尚未走出自己的路。
一時間,倒讓他無處下手。
而胤禛更是讓他心情複雜,現在的他什麼都沒做。
頂多成立粘杆處自保。
他在心裡過一遍,雖然他確實小動作頗多,原則性問題,他心裡都有數。
現下汗阿瑪春秋鼎盛,他就算想做什麼,也會很快被彈壓,一動不如一靜,現在隻要他安穩下來,旁人就沒有法子。
這樣他就坦然以對。
康熙瞧著他一副歲月靜好的安穩模樣,在他跟前泡茶,手都不帶抖的。
心裡突然覺得他這樣也不錯。
而眾人則懵了。
先前他們猜測,可能是對方犯了什麼事,然而兩人相處自如,完全看不出什麼問題。
難不成是汗阿瑪純粹想太子了?
也不無可能。
眾人猜測紛紛,弘暉老神在在,就安穩的陪著烏拉那拉氏,並不往跟前湊,給爺倆充足的相處時間。
你好我好大家好。
變故就在一瞬間。
在一個陽光正好的午後,桃花盛開的樹下,康熙和胤礽相對而坐,桌上放著小爐子,正在咕嘟嘟的燒水。
胤礽在泡茶,他唇角掛著愜意的微笑,猛然間像是桃花仙一樣。
“胤礽。”康熙語氣平平。
在對方漫不經心,雙眸含著笑意望過來的時候,看似隨意道:“朕在九莊裡正家搜出來金銀珠寶八十箱,甲胄□□三百套。”
他語氣平平。
胤礽心怦怦跳起來。
“九莊?”他喉管乾澀。
康熙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看著他的神色,甚至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嗯。”他笑著問:“你怎麼說?”
胤礽神情恍惚,汗阿瑪變了。他清楚的記得前世時,出現這樣的事,汗阿瑪的神色是多麼的恨鐵不成鋼。
他召集群臣、宗室,涕泗橫流,字字句句都是對他的批判,又何嘗不是太過在意他,所以連連氣了六七日,粒米未進。
如今他這樣的事被發現,他竟然可以平平的詢問。那麼一瞬間,太子甚至覺得汗阿瑪是不是也重生了。
“您怎麼發現的?”胤礽輕輕的蹙起眉尖。
他此舉並不張揚,放好後,就沒再動過。他知道做什麼事都有被發現的可能,但這麼隱匿不流動,又是如何得知。
康熙笑了笑:“朕路過。”
胤礽心情複雜,時也命也,不該他的。
“這麼巧。”他也跟著笑了。
“不瞞汗阿瑪,兄弟個個人中龍鳳,兒臣心中惶恐不已,這些東西,備著從來不是對付您的。”
他眉眼柔和。
若是放在從前,他定然要哭著跟汗阿瑪來爭取寬容,但是他倦了。當一個人不愛你的時候,你給他哭遺書都沒用。
有些話,還不如老實說了。
康熙看著他回複的這麼平靜,不由得有些意外,輕聲道:“那你覺得此事該如何?”
胤礽表情空白了一瞬。
哪有問犯罪者怎麼解決的。
他摸摸下巴,試探著道:“廢太子?”
兩廢兩立,他習慣了。
康熙平靜的麵色有瞬間裂痕。
“你……”他惆悵一歎:“朕對你的關注從未掩飾,你心中自是明白,所以你久犯狂疾,毆打宗室朝臣,朕隻推說是身邊人犯錯,給你留足麵子。”
“胤礽呀,你為何要這般做。”康熙靜靜地注視著他。
明明在討論最危險的話題,兩人的神情卻極其平靜。
春風拂麵,溫柔又多情。
弘暉在不遠處偷偷的爬樹折桃花,胤禛去忙沒空管他,而康熙正忙著和太子博弈,他就成了放飛的小鳥,快活的不得了。
胤礽抬眸,就瞧見弘暉正撅著肉嘟嘟的小屁股,撲騰著短短的四肢。
他果斷告狀:“汗阿瑪,弘暉爬樹。”
康熙:……
有沒有一種可能,兩人正在討論他私藏甲胄的問題。
他承認這麼快令他沒有想到,說著說著還告狀也讓他沒想到。
康熙回頭,就見弘暉狗狗祟祟,肉嘟嘟的小胳膊掛在樹上,一隻小腳丫翹起來,風一吹,他就搖搖晃晃的。
他頓時心驚肉跳的起身,大踏步走到桃花樹下,將弘暉從樹上摘下來,冷聲道:“你在做什麼?”
一旁的胤礽告狀成功,笑眯眯的看著他。
弘暉:……
你們聊那麼投入,是怎麼發現他的。
“皇瑪法?”弘暉無辜的眨眨眼睛,小手扶著額頭開始往康熙懷裡倒:“哎呀,頭好暈呀。”
康熙拎著他的後脖領,直接把他拽到兩人喝茶的地方。
弘暉眼巴巴的看著,趁康熙不注意,利索的溜走。
場上又隻剩下兩人。
胤礽正要泡茶,被康熙摁住手:“你覺得朕應該怎麼做。”
他舊話重提。
“圈禁?”胤礽不確定的問。
康熙不由得沉吟。
胤礽想,也許對於他來說,圈禁是最好的結局,他也習慣了。
他也累了。
看著他頹唐的眼神,康熙心中有疼惜。
卻聽胤礽笑著道:“自古以來,廢太子從未有好下場,善終者幾乎沒有。”他眉眼盈盈:“所以下一任繼承者,兒臣能懇求選擇一個仁善容人的嗎?”他淺聲道。
康熙沉默了。
他這般以退為進,反而叫他心裡酸楚難受,這是他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孩子,如何舍得他露出落寞神情。
又如何舍得放棄他。
兩人談話很溫柔,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汗阿瑪,兒臣不堪重用,心累不已。”胤礽扯著唇角,明明說一些很頹廢的話題,眸中隱隱卻有興奮的光。
那些痛處如蝕骨之蛆,他以為自己能忘卻,能像尋常人那樣,然而午夜夢回之間,他就知道——不能。
他睚眥必報剛愎自用,前世犯的混,這輩子想加倍。短暫的隱忍,隻會讓他心中愈加痛處張揚。
他的心壞掉了。
腐朽不堪。
麵前的汗阿瑪,甚至還沒有他年歲大,但是他帝王心術之純熟,是他萬不能及,汗阿瑪就像是一座巍峨的無法攀登的高山。
胤礽垂眸,眼角沁出一絲淚,就這樣無辜的看著康熙。
康熙心裡跟火燒一樣。
若當時在他身旁,急切發作之下,太子必然得不到好。然而這些時日,他基本已經想明白了。皇帝難做,東宮太子比皇帝還難做。
他內心深處已經給他定罪,卻也知道,若他是胤礽,做的隻會更深更隱蔽。說到底,他是他寵著長大的,心機手段尚不及李煦。能穩坐太子之位,完全清白一片,根本不可能。
他想原諒他,但是又無法原諒。
看著他這樣惶惶然無措的樣子,康熙又心疼的厲害。
“胤礽。”康熙神色複雜。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他說。
胤礽看著他包容的眼神,鼻尖不禁一酸,當初他下這個決定,何嘗不是想看看自己汗阿瑪知道後悲痛欲絕的感覺。
他被鈍刀子割肉割多了,難免想割回去。
可是現在的康熙身強力壯,對朝政有絕對的控製權,並不害怕一個異軍突起的太子。
甚至還覺得沒有教好是自己有紕漏。
太子一拳打在棉花上,看著狗狗祟祟又偷偷爬桃花樹的弘暉,他這麼快樂,真的很想進言,讓汗阿瑪冊封他為皇太孫,讓他嘗嘗他的滋味,看他還能不能這麼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