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之後,洛寒霜跟沈明玉就恢複到了最初的距離,甚至更為客氣。
但洛寒霜卻並沒有提出解除道侶契約。
所以沈明玉也還是能感受到洛寒霜的心境。
洛寒霜在那夜之後,心境真的平靜了下來,但卻不再是那種古井無波的平靜,而是一片荒漠般的平靜。
沈明玉心裡很愧疚,卻又不知道怎麼做。
他不敢太靠近洛寒霜,怕給洛寒霜無謂的希望,卻也不想做出太遠離的姿態,讓洛寒霜傷心。
殷君衡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明明該是鬆了口氣,但他的心情卻始終好不起來。
反觀辜玉樓,一片平靜淡然,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這天清晨,天氣晴好,盧劍聲一大早就在眾人麵前晃蕩了一圈,取走了府裡不少好東西。
眾人見了,也隻當沒見到。
好在盧劍聲隻是貪戀酒色紅塵,並不是那種真正不擇手段的劍修,要不然,這一年時間他們都未必能爭取得到。
可今日,盧劍聲吃飽喝足之後,卻忽然又坐了下來。
幾人頓時微微警惕了幾分。
盧劍聲這時看了眾人一眼,哼笑一聲,就道:“幾個臭小子,我有心提醒你們,你們做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洛寒霜淡淡:“盧長老有話直說便是。”
盧劍聲沉默片刻,懶洋洋地喝了一口酒,就麵無表情地看向他們道:“這小子是天陰之體的事,似乎已經在修真界傳開了。”
眾人:!
看著眾人驟然變幻的神色,盧劍聲放下酒壺,打了個酒嗝,又道:“我盧某人雖然貪色圖財,但不害命。你們若真的跟無塵仙尊沒什麼關係,倒不如讓這小子加入我們擎天宗,有我護持,他也還能好好的,最多多伺候幾個長老宗主罷了。”
“可若是等其他大宗門那些老家夥趕來,他們可未必就那麼好說話了。”
“萬毒宗的林霜引知道吧?”盧劍聲忽然道。
一直沉默著的辜玉樓眸光突然一點點冷了下來。
洛寒霜這時神情也變得微妙。
他當然知道林霜引,但具體了解也不多,不過在洛寒霜了解不多的傳言裡,林霜引是一個類似魅妖一般萬人寵愛的人物。
不知道盧劍聲此時提他要做什麼。
盧劍聲這時瞥了洛寒霜一眼,就道:“林霜引當年在萬毒宗過的日子可沒你們想的那麼好。你們以為他出身低微,又是如何被那些長老看重的?”
“事實上,在那之前,他就跟萬毒宗很多年輕修士不清不楚了,要不然也不會爬上長老的床。”
“為了一塊靈石就讓外門弟子睡一覺,後麵為了一件法器就讓長老們睡——”
一聲脆響。
眾人不由得抬起眼,看過去的時候,辜玉樓不知怎麼,捏碎了掌中杯子,掌中酒液流了一身。
盧劍聲見狀,不覺微微眯了一下眼。
但很快,辜玉樓就垂下眼,不動聲色地甩開掌中碎片,拿手帕按著掌心血痕,淡淡道:“這杯子本就碎了一角,隨便捏捏就破了。抱歉,前輩繼續。”
他此刻的嗓音過於平和,眾人一時間誰都沒聽出異樣。
盧劍聲看到辜玉樓這幅模樣,倒也沒有深究,繼續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要說他水性楊花?錯,恰恰相反,我覺得他可憐極了。”
“如果可以靠彆的方法獲得靈石,他為什麼要去求那些弟子和長老?你們可能要說,人活成這樣為什麼不去死?但他想活著,有錯麼?”
滿屋寂靜。
因為誰都知道,一個想活著是沒錯的。
說到這,盧劍聲不覺有些惆
悵地歎了口氣:“你們以為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因為好多年前,一場鬥法大會上,他主動勾引了我,想求我帶他走。”
“我隻睡了他一次,一夜之間,從金丹初期直接進入中期,隻睡這麼一夜,就漲了一個小位階,這是多少修士為之瘋狂的事啊!”
“那後來呢?”沈明玉終於沒忍住,低聲問。
“後來?”盧劍聲那威嚴中依稀還能看得出一絲俊美的麵孔上罕見地浮現出一絲無奈,片刻之後,他垂眼淡淡道:“我膽子小,怕死,不敢跟萬毒宗那些老毒物抗衡,睡了他一夜,就跑了。”
這次,輪到殷君衡沒忍住了,冷聲就道:“你做這些事,難道不覺得虧心麼?”
“我當然覺得虧心,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早早就找來了。”
“如果姓沈的小子能跟我,我保證他不會過林霜引那樣的日子。你們知道麼——”
“林霜引在萬毒宗的時候,常常挨餓,不是不給飯吃,是不給他靈藥和補充靈氣的靈石。這樣,他才會求那些人睡他,什麼代價都不用付出,還能看到美人哀求自己,嘖……大宗門。”
盧劍聲這聲感慨落定,一時間,屋內眾人的神色都極為難看。
可這時,誰都沒有再說什麼。
盧劍聲又看了沈明玉一眼:“我知道你小子八成不是無塵仙尊的曆劫化身,若真是,他早該來了。也不至於等到現在。”
“你該知道,現在除了無塵仙尊真的親身降臨,否則沒人救得了你。所以,我最後問你一句,到底是跟我走,還是——”
“我不會跟任何人走。”沈明玉斬釘截鐵地靜靜道。
盧劍聲麵容微微扭曲了一下,半晌,他嗤笑一聲:“好,那你就等著日後受苦吧。”
盧劍聲拂袖走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寂靜得可怕。
最終,還是沈明玉先抬起眼,很平靜地笑了一下道:“他應該是在危言聳聽,大家先吃飯吧,再不吃就涼了。”
說著,沈明玉先端起了碗。
殷君衡見狀,默默攥緊了掌心的筷子,也端起了碗。
剩下二人,也幾乎是在同時,都開始繼續吃飯。
但這頓飯,眾人吃得再無滋味。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盧劍聲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等飯吃完,辜玉樓最先放下筷子,這時,他忽然靜靜看向沈明玉很淡的笑了一笑道:“徒弟,春天到了,我在北院栽的一些靈花都開了,要去看看麼?”
沈明玉怔了一怔,隱約意識到什麼,猶豫著,沒有第一時間答應。
倒是殷君衡,此刻看了沈明玉一眼,目光動了動,忽然就道:“去看看吧,今日正好我也要練武。”
沈明玉訝異抬眼,跟殷君衡對視。
殷君衡神色罕見的平靜,但這會他對上沈明玉這個眼神,頓了頓,他又還是道:“一會早些回來,你答應了要陪我讀書的。”
沈明玉不覺微笑:“好。”
一旁的辜玉樓神情淡然,絲毫沒有不開心的意思。
·
北院。
冬天快過完了,北院也沒了太荒蕪的樣子,四周的桃樹漸漸冒出嫩芽,滿園新綠,十分漂亮。
可當沈明玉跟辜玉樓抵達北院正院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許多好看的靈花,隻有孤零零一盆,開在那,但卻異常鮮妍漂亮。
那花是一種純粹的幽紫色,跟辜玉樓的眼睛顏色一模一樣,裡麵的花蕊是淡黃色的,點綴其間如同繁星一般,璀璨明麗。
辜玉樓這時俯身,輕輕撫摸了一下那靈花的花瓣,就將那盆靈花拿到沈明玉麵前,道:“徒弟你看,這花好看麼?為師可足足養了它一個冬天
,這才開花。”
沈明玉隻是看了一眼那花就笑了:“師父,這花跟你眼睛的顏色好像啊,真美。”
辜玉樓眸色微微深邃了幾分,片刻之後,他很平靜淡然地一笑,狀若無意地問出了那一句話:“那你喜不喜歡?”
沈明玉心尖不自覺緩緩一顫。
好似曾相識的一個場景,好似曾相識的一句話。
但每一次,時機,都不太對……
半晌,沈明玉緩緩抬起眼,隔著這簇幽紫色的漂亮靈花,他靜靜跟辜玉樓對視。
然後,他就在那一雙紫水晶一般的幽邃瞳眸裡看到了許多燃燒著的,深濃到不見底的滾燙情愫。
沈明玉薄唇一點點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