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侍候的人都打發走之後,趙臻徑直上了三樓,打開了窗子,輕輕咳嗽了一聲。
宋甜果真沒睡,聽到趙臻的聲音,她探出頭來,向對麵看去。
十五之夜,一輪圓月高懸夜空。
皎潔月光中,倚在窗口的趙臻俊美如天神一般,
宋甜想起白天的戲言,輕聲道:“臻哥,你累不累?”
聽到宋甜叫自己“臻哥”,趙臻心裡說不出的暢快,道:“累呀,我兩條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手也磨了——”
他左手撫摸著右手數了數,又用右手撫摸著左手數了數,最後道:“手也磨了七八個泡。”
自從母妃去世,趙臻就再沒向人訴過苦了,有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如今麵對著宋甜,他忍不住傾訴起來:“騎馬騎了太久,我的大腿根也好疼,不知道破皮沒有……”
宋甜靜靜聽他說著,眼睛濕潤了。
待趙臻說完,她吸了吸鼻子,又問他:“既然這麼苦,你為何還要堅持?”
你明明可以做一個耽於享樂尊榮富貴的安樂王爺,這樣你的父兄也不會忌憚你,你也不會死於非命……
趙臻倚在窗子上,想了好一陣子,這才道:“我不想……不想像……像廢物一樣活著,我想做一些事情……”
他見過他的幾位皇叔,一年又一年,無所事事,在封地內作威作福,整日吃酒玩耍納妾生孩子,一個人竟然繁衍出了幾十個上百個兒子女兒——這跟配種的公豬又有什麼區彆?
還不如公豬呢,畢竟這些王爺還得耗費民脂民膏養活著。
趙臻不想這樣過,他生在大安朝,得百姓奉養,他想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為百姓做些什麼,將來在青史上留下一筆……
趙臻接著道:“我不愛讀書,隻愛騎射軍事,所以我想做一個武功騎射兵法都特彆厲害的將軍王,可是要想樣樣都好,得不斷地學不斷地練,不過我不怕,我能吃苦。”
宋甜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她抬手拭去淚水,道:“那我以後陪著你,無論你去哪裡,都帶著我,好不好?”
這樣即使他像前世一樣奉召前往邊關抵禦外敵,她也能跟了去,讓要害他的人無機可乘。
趙臻默然片刻,道:“好。”
我在年少時許下諾言,無論我去哪裡,我都帶著你。
宋甜眼淚落得更急,她擤了擤鼻子,道:“不許說話不算話。”
趙臻道:“嗯。”
宋甜待情緒平靜了一些,這才道:“我今日去舅舅家問了,舅舅舅母都打算跟著我表哥去遼東。”
趙臻記在了心裡,然後問宋甜:“你去過京城麼?”
宋甜道:“我沒去過京城。”
其實她不但去過,還在京城生活過兩年時間。
那是她永遠都不願回想的一段時光。
趙臻笑了,道:“等到了京城,咱們喬裝改扮,我帶你去逛朱雀門夜市。”
宋甜前世還真沒去過朱雀門夜市,當即答應了下來。
兩人又絮絮說了一會兒話。
趙臻擔心宋甜渴睡,道:“夜深了,你早些睡吧,我衝個澡也回去睡了。”
宋甜答應了一聲,看了看對麵趙臻,伸手要關上了窗子,忽然聽到趙臻叫了聲“甜姐兒”,忙探頭出去道:“還有事?”
趙臻方才鬼使神差般叫了聲“甜姐兒”,這會兒臉正熱熱的,沉吟了一下道:“女孩子夏季是不是喜歡用素紗裝飾屋子,並在屋子裡擺設各種瓷玉擺件?”
宋甜在她家裡的住處實在是太簡陋了,他想讓她在王府住得舒服些,屋子漂亮些。
“那是自然,”宋甜笑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趙臻道:“沒什麼。睡吧。”
他先關上了對麵的窗子。
宋甜在床上躺下,想起方才趙臻問的那句話,心裡還有些納悶:他問這個做什麼?
想到過幾日要出發去京城了,宋甜不由猜想道:難道趙臻在京城有喜歡的女孩子?他這次回去要送那個女孩子禮物?
前世宋甜的魂魄跟著趙臻的時候,他還沒有娶王妃,也沒見他有喜歡的女孩子,難道他那時已經被喜歡的女孩子給拋棄了,所以不肯娶王妃,也沒有納妾……
趙臻生得好看到這種地步,居然也會被喜愛的女孩子拋棄,可見老天真是公平呀!
宋甜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宋甜正帶著兩個婆子巡視藏書樓,紫荊忽然到了,把宋甜拉到一邊,低聲道:“姑娘,王爺賞了許多東西,如今都放在一樓!”
宋甜想著是眾女官都有的,便道:“先放那裡吧,等晚上我回去再說。”
紫荊湊到宋甜耳邊,輕輕道:“姑娘,王爺賞咱們的比彆人多的多,我怕太招眼。”
宋甜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收到一樓的那個庫房裡吧!”
在摘星樓她總共有兩個庫房,一樓的庫房放普通物件,三樓的小庫房放重要物件。
紫荊似乎不太滿意宋甜的決定,皺著眉頭撅著嘴離開了。
到了晚上,宋甜回到摘星樓,看到了那些賞賜,才知道紫荊為何會皺著眉頭撅著嘴離開了——這些賞賜太貴重了,還真不適合放在一樓。
她拿著月仙記錄的簿冊翻開看,還沒看完,眼睛就瞪圓了——碧色蟬翼紗五匹,玉色蟬翼紗五匹,白縐紗五匹;哥窯冰裂紋瓷器一箱,官窯瓷器一箱;獨玉擺件一箱,翡翠擺件一箱;赤金首飾一匣,珍珠首飾一匣——趙臻這是想做什麼?
月仙在一邊款款道:“女官不必憂慮,王爺賞賜單子上寫的是‘房屋器物五箱’,而且彆的女官也都是‘房屋器物五箱。”
她略有些含蓄地道:“隻是彆的女官得的都是些普通白紗、彩布、火浣布和瓷器。”
宋甜心道:前世我可沒發現趙臻愛賞王府女官東西啊……
她記得前世時,眾多王府女官,趙臻眼中似乎隻看到陳尚宮。
宋甜索性不再多想,問月仙:“有沒有人來打探王爺賞咱們什麼?”
紫荊在一邊“哼”了一聲道:“怎麼沒有?抬送賞賜的小廝前腳離開,姚女官的丫鬟寶珠後腳就來問了!”
宋甜好奇地看著紫荊:“那你怎麼回答的?”
紫荊悻悻道:“我說沒得姑娘您的話,我們不敢拆開封條。寶珠還不肯走,我和月仙不理她,最後把她活活給冷淡走了。”
月仙在一邊抿著嘴直笑。
宋甜抬手在紫荊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你倆做的對,我得賞你們。”
她打開賞賜的首飾匣讓紫荊和月仙挑選。
紫荊選了對赤金燈籠墜子。
月仙選了個金馬鐙戒指。
宋甜又挑了個珍珠戒指給紫荊,挑了對珍珠墜子給月仙。
女孩子哪有不喜歡首飾的?
紫荊和月仙都開心極了,忙對鏡戴了,過來給宋甜看。
宋甜覺得她們戴了甚是好看,也喜歡得很,道:“那五匹白縐紗做紗裙好看,你們一人做一條紗裙,內襯就用碧色潞綢或者紫色潞綢,做出來必定好看。”
紫荊道:“我們還是先用玉色蟬翼紗給姑娘你做一條,若是好看,我們再給自己做。”
宋甜和月仙都笑了起來。
這會兒姚素馨也剛回到她居住的秋雨閣。
得知寶珠沒從摘星樓打聽到什麼,姚素馨慢悠悠道:“沒有就沒有唄,宋甜那妮子倒是會禦下,當真不可小覷。”
寶珠是姚素馨從晉州老家帶來的,自是親近,當下開口問姚素馨:“姑娘,咱們這次進京,王爺會不會給省親假?要給的話,姑娘也可以回去看看了。”
姚素馨的父親姚慶林,如今擔任京畿祥符縣的知縣,家就在祥符縣後衙。
提到京城,姚素馨腦海裡馬上浮現出韓王趙致俊美的臉龐來……
趙致的桃花眼永遠含笑,可是心卻那樣冷,那樣硬,偏偏她就喜歡他的薄情寡義自私狠毒……
姚素馨道:“陳尚宮的兒子在禮部當差,王爺一定會給假讓陳尚宮母子團聚,不出意外的話,到時候我們這些小女官也會跟著得假的。”
寶珠滿是崇拜看著姚素馨:“姑娘可真聰明!”
姚素馨瞟了她一眼,笑了。
寶珠這丫頭做彆的不行,拍馬屁倒是在行。
轉眼到了四月二十。
天還沒亮,宛州北城門大開,豫王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城,往京城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