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涯抬頭一看,這黑幕的範圍,恰好把謝父也劃分在外,他隻隱隱看得謝父張著嘴在喊些什麼,卻聽不到聲音。
謝靈涯隻看了兩秒,就默默把目光收了回來,“再不想,你也是要回去了,那才是你該待著的地方。”
“為什麼你們都要這樣說呢?王羽集也是這麼說的……”曇清忽然提到了謝靈涯的舅舅,原本天真的臉上帶著一絲恨意,“憑什麼,天地既然生育了我,憑什麼又要說我不容於天地,我隻是要讓大家一起獲得永生而已啊。”
謝靈涯皺眉,幽都之子根本不懂得生命的意義,生與死在他眼裡都是混淆的,因為他根本就與人類不一樣。
曇清幽幽道:“你看,最後王羽集不在人間了,可我還是回來了……”
“你還敢說?”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謝靈涯就暴躁了,要不是他,舅舅根本不會那麼早死,原本還有幾十年陽壽的!
雖說舅舅現在去陰間做官員了,但是,陰陽有彆,陰間生活哪裡比得上陽間,現在城隍的供奉也不像古代那麼多了。和他們這些親人朋友,更是就此分彆。
謝靈涯一挽袖子,“少廢話那麼多了,今天與你不死不休!”
曇清一笑,雙手握拳在腰旁,向外一展開,於頭頂結成外獅子印,麵現怒容,一張口,隱約間好像發出了獅子的咆哮聲,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嗡班匝兒薩埵吽……”曇清嘴唇微動念咒,身體慢慢發出了白色的光芒。
“金剛薩埵……”蓮談唯有苦笑。
這是密宗的法門,他可以確定,曇清接觸不過一個月,卻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修煉持劍明仙相多少年,才有了這般結果而已,曇清卻已能幻化金剛薩埵像。
金剛薩埵又叫金剛手,乃是勇猛之大士,極受密宗推崇。他還有一個名字,非佛教徒更為熟悉,那就是普賢菩薩。
曇清輕聲道:“祈汝悲眼視吾等,柔和之手賜解脫。”
他手印一動,身上白色光焰大作,激射向眾人。
謝靈涯撿起三寶劍擋去:“普在萬方,道無不應!”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各自使出術法應對。
現代社會,修法的是少數,有所成的更是少之又少,之前曇清還策反了一部分,他這外獅子印一下來,也唯有寥寥數人的反抗有效而已。
謝靈涯的儉劍是大範圍術法,好歹為他人擋住一些攻擊,饒是如此,大多數人也倒飛出去,就連謝靈涯自己,也胸口一痛,膝下一軟險些摔倒,幸好及時用劍撐住。
“該到我了吧?”謝靈涯氣衝衝地雙手合握三寶劍,心意通融。
謝靈涯修煉的本心,他的讓劍,原是以劍度魂,但萬法相通,何況讓劍的精髓隻是為天下而已,轉為除魔之劍哪有不可。
“天將救之,以慈衛之!”謝靈涯一劍刺向曇清。
曇清解開外獅子印,收回腰間,轉而向上合掌,兩根食指合豎在一起,拇指壓住中指的指甲,向下於胸口結成不懂根本印。
“吾身乃不動之菩薩,八風雖吹……”曇清眼神清澈,淡笑道,“我不動。”
天下劍挾著降魔之威,金光燦燦飛至曇清胸口,卻如碰金剛壁,劍身緊繃,發出劈啪一聲,謝靈涯往後狼狽地翻了個跟鬥,一看手中,劍柄都裂開了一個口子,把他給心疼得不得了。
“媽的。”謝靈涯低罵了一句。
卻見其他人也沒閒著,曇行同是用劍,幾步上前,朝牆上一蹬借力,刺向曇清。
曇清一伸手,兩根手指便夾住了曇行的劍,再輕輕一折,他的劍便斷了。
“師兄,我不是你的好師弟了麼……我可是打算殺完謝先生和師父,第三個就殺你的。”曇清失望地噘了噘嘴,他把曇行從地上拉起來,毫無預警地將曇行拿劍的右手折斷了。
“啊啊——”曇行仰頭慘叫一聲,整張臉都扭曲了。
曇清低頭道:“師兄,你教我練劍的時候,我一直想說,你練錯了。”
他放開曇行,將那柄斷劍拿在手中,手捏著兩端一捏,斷劍化作千百片利刃飛往眾人!
蓮談因為曇行所受的苦楚,乾瘦的臉上早已滿是感同身受的痛苦,此時上前一步,合十彎腰:“萬劫千生,一切智慧普照。”
利刃像被無形的牆壁阻擋,當啷掉在地上。
曇清輕輕哼了一聲,向蓮談走去。
謝靈涯趁機從後麵用腳踹他,“去你媽的!”
曇清竟真被踹了一個踉蹌,生氣地回頭。
謝靈涯趕緊往旁邊跑,一邊跑一邊掏了幾張雷符出來,“五雷降靈,鎖鬼關精!”
紫雷連動,在曇清腳下閃成一片,他哎呀一聲,跌坐在地上,翹起來的腳上流出了鮮血。謝靈涯猛然想起,再如何厲害,曇清也是幽都之氣凝結,與雷電天生相對。
謝靈涯一看有用,把剩下的雷符也全都拿了出來。
曇清盯著自己流血的光腳丫一看,又是委屈又是思索,見謝靈涯要拿雷符砸自己,狡猾地向前躥。
他動作不似人類遲鈍,極為迅速地跳到了蓮談身上,抱住蓮談的肩膀,用他的身體為自己擋住雷符,口念不動明王真言,不動明王化身為火焰,他一吹氣——
謝靈涯手裡一大疊雷符,全都無火自燃,全都報廢了,非但如此,那火焰順著謝靈涯的袖子燒到他身上來。
謝靈涯隻覺手上灼痛,連退幾步,拍打火焰,那火焰卻怎麼也滅不去。
施長懸握著他的手,火焰也蔓延上他的手指,他皺眉道:“浩精生法,金華照光。氤氳凝天,甘霖永降!”
火焰漸漸熄滅,但謝靈涯的手也燒得紅腫,幾乎彎不了手指。
可這種時候,彎不了手指也得畫符,謝靈涯痛得抽動兩下,心道幸好修習了雷法,同施長懸一對眼神,兩人忍痛用朱砂在掌心畫符。
蓮談見狀,反手鎖住曇清的脖子,往前一翻,與他掉轉方向,背對謝靈涯。
“一轉天地低,二轉六神藏,三轉四煞沒,四轉雷火騰,五轉霹靂發,六轉山鬼死,七轉收攝一切逆天無道,不正為禍鬼神並赴五雷之下受死!”
紫雷轟隆劈向曇清!
曇清雙手隻在蓮談手腕上捏了一下,隻聽骨頭開裂的聲音,再一蹬蓮談,兩人就瞬間各自飛開,避開了那道紫雷。
曇清這時才在體型上顯現出他的確不是人類,他反手攀附在牆上,關節都是反過來的,極為詭異,“對謝老師,還是要小心一些呢……”
蓮談一咬牙,雙手軟軟垂著,卻仍是合身上前,身上散著柔和的白光,束縛住曇清。
他知道在場有戰力的人沒多少,今日隻能勝不能敗,彆說他的手骨已經裂了,就是斷了,也要鎖住曇清。
曇清被蓮談抱住,臉上現出一絲生氣,喃喃道:“師父……”
躺在的曇行也掙紮著爬了幾步,“師父!”
情緒與曇清卻是全然不同,幾乎泣血。
“……”謝靈涯咬緊牙,忍住沒罵人,“再來。”
施長懸麵色也極為陰沉,抬手在心口剜了一道,取心頭血畫符。
可是施法需要時間,謝靈涯與施長懸符未畫成,曇清已經一口將蓮談的耳朵咬了下來,一嘴血腥地道:“師父,我要生氣了。”
蓮談嘶聲痛叫,被曇清摔了出去,一臉血躺在地上。
曇清跳到了大殿的屋簷上坐著,兩條腿垂下來,血還在滴答滴答向下落。
“劈得中嗎?”曇清舔了舔唇邊的血,然後呸了出來,不是很喜歡的樣子。
謝靈涯看老和尚躺在地上,眼睛都紅了,憤怒萬分地將縮在胸口瑟瑟發抖的乖龍揪出來,拎著尾巴摔在地上,有些崩潰地大聲吼道:“你自己看著辦!不然我死前最後一頓就是蛇羹了!!!”
乖龍掙紮著在地上爬了幾下,眼中流露出恐懼,全身緊繃。
謝靈涯死死瞪著它。
乖龍僵直著身體好半晌,將嘴巴張開了,像打嗝一般吐出一口氣,隨即就鼻涕蟲一般軟成泥了。
這一股氣,先是細細小小的,隻刮起了一根草,隨著這一根草飛到半空,便漸漸變大,在空中盤旋,穿過黑幕,衝上天,無邊無形,任誰也攔不住。
然後,這一股氣在天空中嘯聚起滾滾墨雲。
瞬息後,整個城市下起大雨,瞬間浸濕了所有人!
曇清抬頭一看,先是茫然,隨即現出一絲警惕。
可已經來不及了,謝靈涯沾著施長懸的心口血將掌心符畫完,朝地上一按,“雷府諸將,雲集壇所,真君降現,譴去邪精!”
金光刺透黑幕,化作紫雷,順著點點雨水,襲向曇清。
曇清要避,避無可避,天地處處皆有雨。
氣入雲化雨,雷借雨挾威——轟然一聲,將曇清劈得焦黑!
看不清麵目的黑色身軀從屋簷上摔下來,砸在地上,濺起水花。
……
方才被策反的人都清醒過來,眾人皆麵露欣喜,曇清死了嗎?
謝靈涯往後一坐,癱在雨水裡,樂了起來:“總算死了,師兄……”
他還未開心得過五秒,施長懸握著他的手,“靈涯!”
謝靈涯聽出他聲音中的急切,坐起一看,那焦黑的身體竟然在地上蠕動了幾下。
就在謝靈涯想著該及時過去補刀,那焦黑的外皮像樹皮一樣剝落,露出了裡麵一個完好的人形,從趴伏的姿勢起身,露出一張陌生俊秀的麵龐。
這張臉與原來的“曇清”沒有絲毫相似,但那天真中帶著邪惡的神色分明是一樣的,這才是幽都之子的真容。
他的臉半隱在屋簷製造的陰影中,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尚帶著少年稚氣的聲音說道:“謝先生,從‘死’裡誕生的生物,是不畏‘死’的。”
“……”謝靈涯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