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注意到,在太上葳蕤的身體徹底失去氣息那一刻,她體內那枚妖丹亮起,靈光閃過,雙腿在瞬息之間化作蛇尾,臉上也生出幽紫色的蛇鱗。
一隻神智混亂的蛇妖帶著她趁亂離開了天水閣。
蛇妖叫綠娘,在被天水閣弟子圍捕之時,她剛出世的女兒丟了性命,於是她便瘋了。
渾渾噩噩的綠娘將太上葳蕤當做了自己的女兒,帶著她一路向北域而去,最後托庇於北域萬妖教門下,做了外門雜役。
朱厭便是綠娘在萬妖教外撿回來的,他身上為南明離火反噬,時時受烈焰焚身之苦。
之後數年,三者相依為命,萬妖教內等級森嚴,三個不起眼的雜役雖也偶爾會遇上欺壓之事,但好在性命無虞。
就在太上葳蕤終於學會做一隻妖時,萬妖教教主意外抓回了羅浮教聖女聞人昭越和鏡明宗掌教弟子泠竹。
不過短短幾日間,鏡明宗聯合東域各大門派征討北域。此行除了要救回聞人昭越和泠竹外,更是想以此為由搶奪在萬妖教附近發現的那條靈脈。
所謂的正道修士在萬妖教大開殺戒,凡妖族所屬,皆戮於劍下。偏偏太上葳蕤轉生為妖後不得不從頭修行,人族與妖族的經脈有異,她修行速度實在不快,彼時不過築基修為。
綠娘為了護住太上葳蕤和朱厭,化為原形,張開獠牙咆哮著迎向修為境界遠勝於自己的人族,飛劍釘入蛇身七寸,她沒有害過人,卻還是死在了人族手上。
後來朱厭也為了讓她脫身,將神魂獻祭給南明離火,焚儘殘軀,直到東域修士離開萬妖教,太上葳蕤才敢回到這裡,但眼前所見,隻剩一片焦土。
這世上,弱者沒有資格護持所珍視的東西。
太上葳蕤掩埋了綠娘屍骨,帶著朱厭的那點殘魂,走入北域大荒深處。
此後數百年,她踏著荊棘與白骨,走上了北域至尊之位。
太上葳蕤於昆墟立下玄幽宮,妖尊之名在天下傳開,北域妖族,皆尊之為主。
而北域一統之後,妖尊揮兵,千萬妖族浩浩蕩蕩向東域而去。
短短三月,東域三州城池接連告破,各大仙門世家匍匐在妖尊腳下,最後,隻剩下作為蒼棲州第一大派的鏡明宗還未告降。
太上葳蕤將羅浮教陷落之時落在自己手中的聞人昭越和泠竹掛上石柱,她很好奇,這一次,容玦會怎麼選。
“少虞,之前種種,是容氏之過,還請你便不要遷怒……”一身修為儘廢的容洵低聲勸道。
他為斷後落於妖族之手,太上葳蕤沒有殺他,隻是死,有什麼意思。
她廢去容洵一身修為,將昔日高高在上的鏡明宗掌教留在身邊為以琴樂人的琴師。
她既然活著,他們自也不必死。該是好好嘗一嘗,生之艱難。
太上葳蕤輕笑一聲:“什麼叫遷怒?本尊所向,當以東域,為我妖族疆域。”
“容洵,好好看一看,你口中仙門同道,在本尊踏破鏡明宗後,可能做到寧死不屈。”
千萬妖族踏水而行,兵臨鏡明宗外,容玦站在城樓之上,黑蛟拉著車輦自雲後而出,到了這一刻,退居鏡明宗內的眾多東域修士麵上隻見一片惶然。
靈氣凝成的利箭穿透聞人昭越心口,太上葳蕤彎了彎唇角,原來所謂摯愛,也不過如此。
指尖微勾,一道靈力護住了聞人昭越心竅,比起讓她就此隕落,太上葳蕤更喜歡讓親密無間的愛人反目成仇的戲碼。
鏡明宗外無數的禁製破開,妖族大軍浩浩蕩蕩向前,妖尊高坐雲上,眼中隻是一片漠然。
不計其數的妖族湧入鏡明宗內,像是洪流一般席卷向東域修士。
“妖尊有令,降者不殺!”
在萬千妖族麵前,有修士扔下法器,雙膝重重砸在地麵:“我願降!”
“我也願降,求妖尊饒命,求妖尊饒我性命!”
鏡明宗淪陷,也不過在數刻之間。
殺人誅心,蛇尾化作雙腿,太上葳蕤一步步向被押在日月殿前的容玦走去,但她要的,不隻是誅心。
“我送的這份大禮,容家主可還歡喜?”太上葳蕤垂眸看著被迫跪在自己的男人,笑意幽深。
容玦抬起頭,臉上竟還緩緩揚起笑意,當日謀算之時,他的確沒有想到還會有今日。
但既然磕頭求饒已經無用,那便不用折損風度,白叫人看一場笑話。
“妖尊有恨,儘可報於我身。”容玦含笑道,“當日引渡幽冥寒毒於你身是我,挾恩令你前往天水閣為質是我,一箭將你射殺在天水閣上的,仍是我。如今,很該將這條命還你。”
太上葳蕤未曾因他這番話動容,神情淡淡:“死太簡單了。容家主,該好好活著才是。”
幽紫色的靈力鑽入容玦經脈,不過片刻,他身上氣息驟然委頓下來。他既然不肯自廢修為,太上葳蕤便隻好自己親自動手。
渾身經脈寸寸斷絕,容玦吐出一口鮮血,緩緩看向太上葳蕤,眼神幽深。他發上一寸寸染上雪白,麵容也緩緩老去,不過片刻,麵容清雋的青年便化作枯朽老人。
一身修為儘散,容玦便隻有凡人壽數,於凡人而言,他已到耄耋之年。
容玦方才那番話,本就是刻意想激怒太上葳蕤,讓她殺了自己。畢竟以他性情,做不到自己動手了結性命,便想借太上葳蕤之手。
可惜,太上葳蕤要他好好活著。
他若是這麼簡單地死了,還有什麼意思呢?
太上葳蕤微微躬下身:“日後,你便該學著如何做一個廢人了。”
往後,光風霽月的容玦公子,便隻是個身無修為的垂暮老人。
“本尊身邊有不少丹師,其中之一最擅延壽丹,容家主放心,往後歲月,你定當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逆光之下,她散開的長發被風揚起,麵上鱗片閃著幽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