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來來來,咱們再喝點兒。”
“好!”舅舅舉起酒杯狠狠地和叢嘉碰杯:“喝!”
叢嘉和他喝了兩杯,酒意上來了,覺得臉頰有些熱,腦子也有些迷迷糊糊的。
聚餐結束後,她半靠在林沉的身上,被他半抱著往外走。
叢嶼跟上來:“先送回家吧,她今天喝白的,太猛了,家裡有解酒藥。”
“好。”林沉彎身將她抱起來,往車上走,叢嶼扶著車門框,避免他們撞到頭。
車廂裡寂靜,吵吵鬨鬨的人沉睡著,林沉看了眼叢嶼,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的事,有些不自在。
好在這裡離家不遠,很快就到了。
林沉把叢嘉抱到床上,叢嶼便很快遞來解酒藥。
醉酒的叢嘉有些不安分,林沉哄了會兒,她才把藥咽下去,胡亂說了些話,沒過兩秒,又睡著了。
叢嶼呼出口氣:“她喜歡喝,但沒什麼酒量,你以後看著點。”
“嗯。”林沉點頭。
“行,我住二樓,有事可以過來叫我。”叢嶼說。
林沉送他到了門口。
夜晚的溫哥華已經有了些許涼意,海風與潮聲順著露台飄進來,月光也沉靜地灑落。
那副海景畫懸掛在牆上,如同沉默的守護者。
“這幅畫嘉嘉很喜歡。”叢嶼忽然開口:“說起來挺巧,她為了你把原來那副畫送出去,你又送了同一個畫家的畫回來。”
“這算是特彆的緣分嗎?”
林沉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什麼?”他喉間乾澀。
“原來你還不知道。”叢嶼笑了笑:“是回雪那丫頭告訴我的,你之前不是車禍了嗎,嘉嘉想給你找個醫生,原來的那幅畫就當做疏通關係的禮物送出去了。”
他看著林沉的神情,忽而覺得自己有一些多嘴,連忙找補:“不過這也都是小錢,嘉嘉最不缺的就是這玩意,她媽媽給她留的信托,這輩子都花不完。”
可林沉耳邊好像一瞬間空了。
他不知道叢嶼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隻記得自己回到房間裡,蹲在叢嘉的床前,在靜默的月光下,看著她,很久很久。
林沉突然覺得自己錯了,錯得很徹底。
他總是以為自己對叢嘉的愛,多於叢嘉對自己的愛。
但他不知道,在很多個,未知的、安靜的時刻,叢嘉已經悄無聲息地回饋給自己同樣的愛。
叢嘉也同樣地愛著林沉,這一認知讓林沉感到愧疚,也感到幸福。
他知道愛情不是一場比拚賽,愛意也無法用特定的單位計量。
但林沉依舊想做給予的那方。
叢嘉在睡夢裡叮嚀了幾聲,睜開眼看他:“林沉。”
她的聲音裡含著濃重的鼻音:“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難過。”
“嘉嘉。”林沉彎下身,他們的臉頰相貼,帶著酥麻的癢意。
“我愛你。”他說。
“嗯哼”,叢嘉說:“我知道啊,我也愛你。”
“不要再把你的畫送給彆人了。”林沉說。
“唔,你知道了。”叢嘉的聲音很朦朧:“是哪個大嘴巴告訴你的,我可不是不坦誠,就是就是怕你哭鼻子。”
“嘉嘉。”林沉肅著臉:“我沒有。”
“你有。”叢嘉的聲音便輕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著了:“你不要難過,不要哭,反正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彆的不重要,都不重要。”
她不再說話了,也沒有感受到,有一滴液體“啪嗒”滴在了她的臉上,又被很快抹去了。
~~
自從那個端午節後,叢嘉感覺到林沉一天比一天變得黏人。
因為要調養身體,他去公司的時間很短,大部分時候都會選擇和叢嘉呆在一起。
在溫哥華呆了幾個月,叢嘉收到了好幾副畫,都是伊凡的海景係列。
“不要再買了。”叢嘉正色道:“我家裡也沒那麼多地方擺。”
她不知道林沉是從哪兒收的,但能夠斷定這麼短的時間內買到這麼多幅,付出的一定遠遠高於市場價。
“等我們回國的時候,帶回去擺在山頂彆墅。”林沉說:“我記得你畫室裡擺的是臨摹的。”
林沉的情況已經一天天的穩定,霍曼斯醫生說,到了冬天,林沉就可以回國了。
“但還需要長期的觀察。”在最後一次治療結束時,他溫和地說。
叢嘉托關係約到了海市最好的心理醫生,林沉非常配合地答應了。
溫哥華開始下第一場雪。
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鋪成雪白的絨麵。
雪天很冷,不宜出門,但叢嘉早晨起床,突然很想吃街角的那家可頌。
“我出門幫你買。”林沉套上衣服。
“我們一起去吧。”叢嘉笑著牽起他的手。
櫻花樹的枝乾上堆起細雪,林沉撐開傘,攬著叢嘉的肩,慢慢地在雪地裡向前走。
天空很藍,遠處的教堂飄來悠揚的歌聲,十字架被染成了白色,依舊巍峨地矗立。
“竟然忘了今天是周天。”叢嘉掀開林沉的袖口,看了眼時間:“買完可頌我們還能趕上第二場禮拜。”
“嗯。”林沉說:“我們一起去。”
坐在街角的麵包店裡,店主為他們端來可頌和熱可可。
“我今天也喝茶。”叢嘉彎了彎眼,舉起杯子,慢吞吞地和林沉碰了一下。
店裡的暖氣摻雜著黃油香氣,外麵的雪漸漸大了。
林沉撐開傘,將大半個傘麵撐在叢嘉的頭上,他們很準時地趕上了第二場禮拜。
過了幾個月,教堂修繕完畢,這次,他們從正門一起進去。
林沉像過去一樣,莊嚴肅穆,他已經學會了唱讚美詩,學會了禱告,像一個真正的、虔誠的信徒。
禮拜結束後,牧師喊住了他們,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要是沒有林太太,教堂的修繕不會這麼順利。”
叢嘉有些不明所以,側身望了眼林沉,卻很快明白了一切。
回去的路上已經堆滿了雪,還未來得及掃去,他們便牽著手,很慢很慢地走著。
“林沉,你什麼時候捐款的?”叢嘉貼近了林沉。
林沉穿得很厚,蹭上去像個高大沉默的大玩偶。
“你回去的那幾天。”他抿了抿唇:“有一天很想你,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堂,想到上次陪你來禮拜,我們隻能從小門走進去。”
叢嘉的眼裡像是落進了雪,亮亮的:“那你以後都陪我來嗎?”
“嗯。”他說:“都陪你,回國了也陪你。”
“那你也要有信仰了嗎?”
林沉突然停住了腳步,傘麵微微抬起來一些,他看著遠處高聳的十字架,沉默了一會兒,說:“嘉嘉,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麼?”叢嘉笑看著他。
“其實那年高考,我沒有去成。”
“我知道。”叢嘉握住他的手:“鄭先生告訴我了。”
“我母親和繼父離婚後,她迷上了賭博,欠了很多錢,後來她跑了。”林沉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帶走我,他們在高考那天把我綁到學校旁邊的小巷子裡然後我錯過了。”
他像是想把這段回憶很快帶過,語速加快了:“那半年多,我去打了很多工,想麻痹自己,覺得我的人生可能完了,大概一輩子就這樣了。”
“當時我的耳朵聽不到了,需要一筆錢治療,我湊不到那麼多錢,聽說繼父回海市了,我就試探著來找他。”
叢嘉喃喃道:“林沉”
“嘉嘉,你大概也知道結果。”林沉自嘲地笑笑,冷風將他的頭發吹起來:“我走投無路了。”
海市下了很大的一場雪。
林沉站在彆墅的門口,忽然自虐般地想,乾脆讓另一隻耳朵也壞了吧,這樣就不用聽到那些刺耳的羞辱了。
他沒有傘,隻能漫無無目地走著,走著,雪吹進他單薄的衣服裡,身體慢慢地開始發麻。
遠遠地有一簇光亮,林沉緩慢地抬眸,巨大的LED屏幕上,是叢嘉溫暖的笑容。
林沉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到叢嘉了,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擦亮了一根火柴,而這一切都是他死前的一場幻夢。
但即使是假的,林沉也甘之如飴。
十二月,林沉站在大雪紛飛的街頭,仰頭看著那樣耀眼而遙遠的叢嘉。
她正舉辦完大學後的第一場畫展,初出茅廬,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星星,海市電視台轉播著她的采訪。
叢嘉站在畫廊裡,很耐心地講解著自己的每一幅畫,從創作背景到心路曆程。
走到最後一幅畫前,她說:“這是我沒送出去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色彩鮮亮的畫,漫長的街道兩旁開滿了櫻花,路的儘頭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本來是要送給我一個高中同學的。”叢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畫了兩副畫,最後決定送了另外一幅。”
主持人在鏡頭外問:“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條開滿花的路,畫這幅畫時,是想作為轉學禮物送給他,希望他前路坦蕩,萬事順意。”
在畫廊的燈光下,叢嘉的笑顏很美,很燦爛,她停頓了幾秒,才慢慢地說:“但後來我想,他那樣厲害的人,不需要我的祝福,也能夠有很光明的未來。”
十二月的街頭,林沉站在畫裡的長街上,櫻花樹早已經不再開花,他望著遠處的海麵,輕輕地叫了聲“嘉嘉。”
他的帶著溫度的聲音摻雜在雪意裡,遠遠地飄來。
“後來我回去繼續讀書了,因為我想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個人在乎我的,你說我會有很光明的未來,現在算不算做到了。”
“林沉”叢嘉撲進他的懷裡:“你為什麼今天才和我說這些啊?”
“因為你問我是不是要有信仰了。”林沉吻了吻她的臉頰,輕聲說:“你曾經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失憶的我回答沒有。”
林沉擁緊了她,貼在她的耳邊,緩而慢地說:“但我現在想告訴你。“
“嘉嘉,你才是我的信仰。”
在海的另一麵,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他們手牽手回到家,在落地窗前忘情地擁吻。
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溫柔地籠罩住他們。
叢嘉靠在林沉的懷裡,看著陽光緩慢地落在白雪覆蓋的群山上。
金燦燦的一片。
“是日照金山。”
林沉摟住叢嘉的腰,低低地回應著她:“嗯。”
他們相擁著,如同過去約定過的那樣,在記憶回複後,一起看一場日照金山。
隻是地點不同。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隻要,他們在彼此身邊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