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第一章

暮春四月,風驅急雨灑下臨安,晌午功夫,九街百裡霧濃泥重,柳泣花啼。

黑雲翻墨之間,一聲悶雷滾下,王芸垂到胸前的腦袋恍然抬起,恰好瞥見對麵四水歸堂的雨簾外,青玉匆匆走來的身影。

“小姐,刑公子回來了。”

王芸望向她的目光一怔,起身太快,膝蓋處一股涼意竄來,猶如針刺,險些跌回去,青玉及時扶住她胳膊,附耳道,“奴婢親眼瞧著人進了府,趁雨大走動的人少,您這時候過去正適合。”

王芸點頭,跪太久精神有些恍惚,原地轉了半圈,欲往外走,旋即又回頭盯著青玉,神色中多了一絲緊張,“我該怎麼同他說?”

青玉急得就差跺腳了,“祖宗,咱就同刑公子實話實話,裴家世子您可認識?”

王芸猛搖了下腦袋,彆說認識,她與裴家公子原本八竿子都打不著。

隻因前日,她去了一趟瓦市,進茶樓歇腳時,無意間被門檻絆住,有人扶了她一把,如今回想起來,也隻記得對方立在門檻外,伸手輕托了一下她胳膊,除此之外,那人是圓是扁都不清楚,更彆提流言所說的私下相約,暗許終身。

就連國公府世子裴安這名字,也是後來在那些謠言中才得知。

本是子虛烏有的事,卻不知怎麼著,跟道風一樣越刮越猛,今日傳進王府時,正值刑夫人過來談論兩家親事,話還沒提到,先被攪黃了。

刑王兩家相鄰,關係一向交好,刑夫人倒也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來臉色尷尬,客套地道了一句,“原來芸娘已許了心。”

刑家的大公子,名喚刑風,長她六歲,她從生下來就認識他,兩年前高中榜眼,留在翰林院任職編修,本就儀表堂堂,又年輕有為,一舉成了臨安的風雲人物,府上兩位堂姐平日裡沒少拿這事臊她,“二伯母的眼光真長遠,六歲就看出來邢家公子是個有出息的,提前截胡,白白便宜了你。”

她和刑風的親事,在她還呆在娘肚子裡時,就已經被雙方父母定下口頭婚約。

知道自己將來的夫君厲害,沒有哪個姑娘不高興,她一直引以為傲,偏偏到了正式定親的環節,出了意外,她能不急?

消息進她耳朵,已是午後,她跑去找祖母想解釋,卻被拒之門外,隻傳話讓她跪在屋裡,沒了後文。

旁人不知情,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十一歲起她便被祖母關在小院裡,十六歲才放出來,這才前後不過兩月,她哪有機會與人暗許終身。

但刑夫人誤會,祖母不願意見她,她白長了一張嘴,滿腹冤枉無處可訴,刑公子這時候趕回來,儼然成了她最後一根救命金繩。

隻要她去同他解釋清楚了,這樁親事便還有救。

王家的家風向來嚴厲,正門全是老夫人的眼睛,主仆二人撐著油紙傘冒雨先繞到了西邊的角門,再悄悄溜出府門。兩家的院落雖隻有一牆之隔,但要想見上一麵,得圍著邢家的府邸走上大半圈才能到刑公子所住的院子。

邢家的正門開在南邊,圖出行方便,刑公子的後院特意開了一道小門,上回刑風去建康辦差時,王芸也是來這兒送他上了馬車。

走之前,刑風對她說很快就會回來,等回來後,邀她去看他院裡的梨花,一月過去,梨花正是時節,可惜遇上了暴雨。

王芸也無心賞花,上前扣了兩下門板上的鐵環。

青玉沒再跟上,擔心被人撞見,退到一邊,守在轉角處把風。

雨勢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砸上傘麵,發出了轟轟的響聲,彷佛下一刻就要破出一個窟窿,青玉握緊傘,遠遠看到刑公子從裡出來,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一直站在門口,一個沒進屋,一個沒出來。

等了快一柱香的功夫,青玉忽見自家主子折了回來,起初隻覺她腳步有些慢,傘也沒打好,待到了跟前,才察覺出了她臉色不對,心頭猛然一沉,多半也猜到了結果,著急地問她,“小姐,您怎麼同他說的?”

以刑公子對姑娘的了解,不可能會相信這等空穴來風的傳聞,但主子的一張嘴自來笨......

王芸沒說話,手中傘骨微斜,白雨如跳珠飛濺在她臉上,清透的眼珠子恍若被雨水洗淨,動也不動,青玉慌了神,到嘴的詢問變成了寬慰,“小姐先不著急,咱們再想辦法,實在不行,明日就去找那裴安,當麵對峙清楚......”

“不用了。”

王芸輕聲打斷,臉上的水珠陡然帶了溫度,什麼想頭都沒了。

當年朝廷征兵,祖母派出父親應征,父親一路拚搏位及將軍,五年前戰死沙場,為國捐軀本應是光宗耀祖的榮譽,但時運不濟,前線仗還沒打完,南國皇帝便同北國提出了議和,彆說是牌位功勳,但凡參與過那場廝殺北國的將領家族,之後都被朝廷或輕或重地處以貶罰,以此體現出想要議和的決心。

她的祖母王老夫人是儒學大家朱擁的後人,曆經兩朝家族興旺,名望依舊不減,一套律己育人的規矩自是挑不出半點毛病。作為斬殺過北國的家族,未等聖上動手,祖母先一步將她和母親關進了院子裡,不允許踏出房門半步,對外揚其言,要洗掉他們身上沾染的血氣。

前兩年有母親作伴,王芸倒沒覺得日子有多難熬,隻偶爾遇上大伯家中的堂姐堂妹過來探望,聽其言語間所描述的臨安,熱鬨繁華,心裡不免為之向往,便問母親,“我們為什麼不能出去。”

母親湊近她耳邊,悄聲告訴她,“因為我家芸娘長得太好看,走出去怕惹人嫉妒。”

一個母親總是有辦法哄住自己的孩子,此後她便再沒提起此事,乖乖地呆在後院,直到三年前母親得了一場病沒起來,臨走時拉住她手,道,“縱是到了今日,我南國江河依舊富饒遼闊,京杭不過隻占一角,西嶺千秋雪,東吳萬裡船,寧寧,若有一日你能走出這方井蛙之地,也替母親去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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