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有替自己謀劃未來的權力,能走了這百裡路,已然不易,既然她都來了,裴安也不吝惜給她一顆定心丸,“我自有分寸。”
王芸不善言辭,適才說出那句話時沒覺有什麼,如今慢慢細品,才覺出了其中漣漪,正尷尬當頭,聞言忙點了一下頭,“嗯,沒事就好。”
裴安沒再應。
氣氛一安靜,愈發尷尬。
王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外麵的雨勢不見停,橫豎這一身也烤不乾了,不如趁早回去,僥幸想一想,說不定府上還沒人發現呢。
可這麼淋著回去也不是辦法,來時雨水直直朝她臉拍打,這會子眼睛都有些發疼,欲起身向裴安借個鬥笠,再道彆。
人來沒來得及站起來,對麵帳內突然響起了一道痛徹心扉的呼聲,“哀哉!”
王芸一愣。
她並不知裴安這一趟渡江的目的為何,有哪些人同行,聽聲音是個老者,且很悲傷。
王芸去瞧裴安,對方的神色似乎早就見怪不怪,扭頭撥弄著柴堆,側過去的半張側臉,竟被紅彤彤的火光照出了一股妖豔。
膚如雪,麵如玉。
王芸突然想起青玉所說的那段佳話,街頭幾日花香未消。
倒也,確實好看。
王芸慌亂撇開視線,又欲起身。
隔壁老者的聲音卻沒停,繼續道,“賊子虐甚斨,奸臣痛於箠,當今世態炎涼,爾等豎子當道,我南國走到今日,已然能看到末路,自古沾上“奸貪”二字之人,無一好下場,裴國公一生雖無大功,但為人也算光明磊落,絕非奸人行徑,若在天得知,自己留有一亂臣賊子之後,不知魂魄能否得以安寧,夜裡是否會托夢,耳提麵命,令這豎子能積一份功德,不行助紂為虐之舉,少作奸作孽。”
罵人的正是秦榆,秦閣老。
當年先皇後裴氏尚還在人世之時,裴家作為國舅風頭十足,被皇上賜為國公府,各種賞賜不斷,裴安作為裴家世子,經常隨母進宮,頭腦尤其聰明,七歲便能吟詩作詞,做題辯論,被當時還是太傅的秦閣老誇過一句,“可塑之才。”
他怎麼也沒料到,將來有一日,會栽到可塑之才的手裡。
悲憤交加,罵得格外上勁,聲音也宏亮,不隻是營帳內聽得到,營帳外也聽得清楚。
走了這一路,林讓耳朵都長繭了。
他罵裴安無所謂,但他聽著心煩,就連在路上遇刺都沒這麼煩躁過,忍不住吼了一聲,“秦閣老上了年紀,還是消停點吧。”
誰知道一說完,如同捅了馬蜂窩。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隻知同流合汙,可知多行不義必自斃!一群賊臣豎子!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卑鄙無恥......”
林讓徹底瘋了,“哎喲,這殺千刀的臭酸儒......”他總算知道陛下和裴安為何非要收拾他了。
擱誰誰受得了。
林讓一加入,對麵營帳內已然翻了天。
裴安始終平靜,過了一陣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便見對麵一張臉神色錯愕,眼睛瞪得溜圓。
他“奸臣”的名聲早已在外,並非今日才有。
見她如此,裴安想了起來,那日在塔廟她似乎並沒有問過自己的情況,也不太確定,她有沒有暗裡去打聽過他的背景,正欲問她一聲,“悔了?”
王芸倒先開了口,眸中的錯愕一流轉,帶了些羨慕,喃聲道,“口才真好。”
自己嘴笨,王芸尤其佩服會說話的人。
往日覺得青玉和連穎要是個男子,憑一張嘴定能舌戰群雄,不成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見識到了一個人中龍鳳。
罵起人來,都不帶停頓,重複。
裴安望向她的目光一頓,眉目之間鎖著幾分疑惑,似是沒弄明白她那話的意思,還欲打探,外麵童義掀開布簾,一臉驚慌,“世子爺,渡口漲水了。”